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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的“鸭掌”又做恶梦了,半夜从床上尖叫坐起。晏轲等人被惊醒,猜想 “鸭掌”一定是白天受了惊吓,心中害怕和委屈,不过都是成年人,没必要像哄孩子一样去劝说,便均假装继续睡觉,不想“鸭掌”竟然泣不成声。
有人不耐烦了,说道:“不就挨了顿打嘛!怎么跟娘们似的!” “鸭掌”顿时停止了抽泣,强忍着不敢再哭。
晏轲翻身下床,走到“鸭掌”身边,微笑着安慰道:“做恶梦了?不要紧,恶梦大都是反梦,说不定是好事。咱们这些兄弟,都是一条船上的,今后还要互相关照,没必要记仇,更不用害怕!”
“鸭掌”睁大眼睛看着晏轲,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地躺下继续睡觉。
见晏轲很快就做通了“鸭掌”的思想工作,有人嘀咕道:“咦,这小子说话口气,怎么跟廖先生似的?”另一人说道:“人家是‘近朱者赤’,跟着廖先生学了不少东西,哪像你小子‘近猪者吃’,天天混日子!以后离老子远点!”
第二天一大早,廖百夏就回到了监舍,众人迎上前去,纷纷表达关切,廖百夏笑呵呵地说道:“我没事,谢谢大家的关心。”
中田佑男羞愧地走过去,连连向廖百夏鞠躬,廖百夏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好好的,不要有心理负担。”中田佑男这才心中稍安,眼睛里还有一点泪光。紧接着,廖百夏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要好好活着!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候!”中田佑男明白廖百夏是在鼓励自己,坚定地点了点头。
廖百夏径直走到正坐在床头发呆的“鸭掌”面前,关切地询问了他的伤势,“鸭掌”受宠若惊,连声感谢。廖百夏伸出手去,给“鸭掌”把了把脉,不禁眉头一皱——这“鸭掌”脉相倒还和缓,看来内伤不重,就是精神状态很差,需要不时开导,这种胆小懦弱之人,一旦钻了牛角尖,可不是什么好事。
廖百夏微笑着对“鸭掌”说道:“俗话说得好:日出东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这里的每一个人,不论之前地位多高,现在都是鬼子的‘阶下囚’,活着一天,就是有福。愁眉苦脸想不开,除了折磨自己,没有任何好处,你说是不是?我相信,宽容和真诚一定能够打动人心,获得对等的尊敬和快乐!”
“鸭掌”听了廖百夏一番话,眼睛发亮,激动地说道:“谢谢廖先生,您说得真好!我会努力的!”
午餐后,那“鸭掌”不知从哪里挖来了一些黄泥,装进自己的小脸盆里,用水泡了起来。战俘们感觉这“鸭掌”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不时有人投去诧异的目光,张金合忍不住对“鸭掌”说道:“小子,把你那盆屎拿远点,老子刚吃饱饭。”
“鸭掌”连忙站起身,向大家鞠躬表示歉意,随即,从盆中抓起一把湿土,在手中揉捏了片刻,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捏出一只惟妙惟肖的泥猴出来,那泥猴单手遮阳、手提棍棒,赫然便是那大闹天宫的孙悟空!
一名八路军小战士一直在“鸭掌”旁边好奇地观看,惊呼道:“绝了!”
众人听到惊呼,纷纷围了过来,见那孙悟空栩栩如生,也是交口称赞。
“鸭掌”抬头朝大伙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那孙悟空立在床头,像是要晾干,随后又先后捏出唐僧、沙和尚和猪八戒出来,尤其是那泥捏的唐僧,僧衣飘飘,跨下还骑着一匹马,更是活龙活现、精妙绝伦。
“鸭掌”将那孙悟空送给了那名八路军小战士,小战士欢天喜地地拿了过去,跑到一边,仔细端详起来,兴奋地不停摆弄。
廖百夏见这名小战士这样开心,心情也不禁大好,“鸭掌”捧起那骑马的唐僧,毕恭毕敬地双手递到廖百夏面前,说道:“多谢廖先生昨天的开导,小的祖上三代均是泥人匠,这件手工,因条件有限,难免粗陋,还请廖先生不要嫌弃。”
廖百夏笑容满面,双手接过那泥人,谢道:“你有这个绝活,真是难能可贵!等咱们打跑了鬼子,可以考虑收几个徒弟,把手艺传承下去!”
“鸭掌”突然黯然神伤,叹口气道:“那天我在路边摆摊,突然就被几个‘二鬼子’抓了,不知怎么又被送到了这里,看这样子,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出去。”
那神探张正饶有兴趣地捧着那个猪八戒在看,听了“鸭掌”的这番话,突然若有所思,把手中的泥人放了下来。
廖百夏摇摇头,鼓励道:“不要灰心,只要我们精诚团结、同舟共济,齐心协力和鬼子作斗争,一定能看到胜利的那一天!”
“鸭掌”似乎深受鼓舞,他远远地看了一眼正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区良驹,然后又抬眼怯怯地看了廖百夏一眼。廖百夏一楞,很快就明白了“鸭掌”的意思,笑着说:“礼之用,和为贵。你的善意,必有回应。”
“鸭掌”像是下定了决心,他捧起那憨态可掬的猪八戒泥人,诚惶诚恐地走向区良驹。“鸭掌”站在区良驹的床前,双手递过泥人,挤出一副谄媚的笑容来:“爷,小的不懂事,请多关照。”
区良驹微微睁开一只眼睛,不屑地看了看“鸭掌”,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并不理会。一些人看到区良驹如此托大,不禁有些着恼,只是不便发作。
见“鸭掌”非常尴尬,区良驹的一名“随从”走过来接过泥人,说道:“好了,算你小子识相,我替我们团长收下了!”
“鸭掌”十分感激,连连鞠躬称谢。那“随从”将泥人捧到区良驹面前,对他说道:“团长,这小子好歹一片诚心,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话没说完,区良驹睁开眼睛,一把夺过泥人,手中用力捏得稀烂,随后“啪”地一声粘在了墙上。
“鸭掌”的眼圈红了起来,讪讪地后退,转身回去坐在床沿上发呆,众人见“鸭掌”可怜,纷纷对区良驹怒目而视,廖百夏也皱了皱眉头。晏轲心中恼火,安慰“鸭掌”道:“你是做泥人绝,别人是做人绝,别与他一般见识!”
半夜,几条黑影蹑手蹑脚地来到区良驹床前,领头之人扑上去用被子蒙住区良驹的脑袋,随即几人一边骂着“狗汉奸”,一边乱拳将区良驹一通胖揍,区良驹几次想反抗,均被领头之人隔着被子击中头面部,闷哼连连。
众人纷纷惊醒,坐了起来,晏轲第一时间想来劝架,见到是川军老兵带人修理区良驹,便选择了袖手旁观,看起了热闹,而区良驹的两个“随从”则跳了起来,义无反顾地冲过去与川军老兵等人进行了群殴。
几名中央军战俘看热闹不嫌事大,兴高采烈地喊道:“打!打!干死他!”还有人敲起了脸盆助威。廖百夏上前劝架,反而挨了一些拳脚误伤,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
“嘭!”地一声响,监舍大门被撞开,山田带着五、六名日本兵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先是挥舞着木棍朝着群殴的人一顿乱打,随即几名日本兵将打人打得最兴的川军老兵按倒在地上,老兵骂骂咧咧,依然挣扎着踹了区良驹一脚。
监舍在一片混乱中又重新安静下来,山田环顾四周,恶狠狠地骂道:“八嘎!你们的,要造反?!扰乱秩序者,死啦死啦的!”随即突然掏出手枪,指向川军老兵的脑袋。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响和一阵齐整的脚步声,野泽雄二全副武装,也带着一些日本兵走进了监舍。
杨啸、廖百夏等人不禁大吃一惊——鬼子的反应好快!的确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强盗精英!
山田收起手枪,朝野泽雄二敬了一个礼,用日语说了几句话。野泽雄二紧盯着鼻青脸肿、正靠在床头不断喘气的区良驹,冷冷地问道:“怎么回事?”
区良驹睁开眼睛,挣扎着下了床,站起拱手对野泽雄二说道:“是我不好,一不小心跌倒,撞到人了,这才引起兄弟们误会。”那川军老兵被人按在地上,使劲转过头冲区良驹骂道:“呸!谁和你是兄弟?!”
野泽雄二继续冷冷地盯着区良驹,说道:“欺骗皇军,没有好下场!都要枪毙!”这时,众人一下子都屏住了呼吸,整个监舍安静得似乎能听到外面落叶的声音。
区良驹面不改色,大声说道:“不敢隐瞒!”
一旁的山田大怒,再次骂道:“八嘎!”两名日本兵不待发话,上去就用枪托将区良驹一顿狠捣,区良驹再次倒在了床上,痛苦不已。
野泽雄二厉声喝止了日本兵,随后扫视了一圈围观的战俘,和善地对区良驹说道:“中国有句古话:交情如水淡,义气与秋高——我一直很欣赏。很好!看在你够朋友的份上,我不再追究此事,下不为例!”
野泽雄二转过身,带着山田和日本兵开始巡视起监舍来,众人纷纷闪到一边。
野泽雄二一眼看到廖百夏床头摆放着的泥塑唐僧,面露惊喜,快步走过去抓到了手中,左右端祥,赞叹道:“好手艺!玄奘大师与鉴真大师在日本都是家喻户晓,这泥人与我印象中的玄奘大师别无二致,果真惟妙惟肖!”
野泽雄二转过身来,似乎有些兴奋,问道:“这,是出于谁之手?”
晏轲上前一步,指着“鸭掌”对野泽雄二说道:“是这位兄弟!”
野泽雄二喜笑颜开,对着“鸭掌”竖起了大拇指,鞠躬道:“原来还是位民间高人!我对西游人物颇为喜爱,你能否送我一套师徒四人的泥塑,满足我的心愿?皇军不会亏待于你,绝不食言!”
那“鸭掌”此刻却颇为硬气,扭头不理。野泽雄二讨了个没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十分尴尬。山田又要拔出手枪,被野泽雄二制止,说道:“强扭的瓜不甜,我们走!”随即大踏步悻悻离去。
晏轲立即拿起唐僧泥人追上野泽雄二,毕恭毕敬地递了上去,说道:“乡下人不懂事,还望中佐见谅!”山田一把夺过泥人,笑着夸奖道:“你的,很聪明!”
晏轲转过身,又匆忙把那八路军小战士床头的孙悟空,还有没来得及送人的沙和尚都收了过来,分别送到了山田旁边的两名日本兵手上,笑嘻嘻地躬声对野泽雄二说道:“请中佐笑纳!”
野泽雄二面带微笑,并不搭话,带着一行人离门而出。
晏轲回过头来,看到那八路军小战士满脸委屈地看着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见廖百夏微笑着对那小战士耳语了几句,小战士顿时满脸阳光。
那川军老兵拖着受伤的腿,走到“鸭掌”身边,说道:“好小子,有种!以后与鬼子硬扛的事由我们这些当兵的来做,你呢,保护好自己就行!”
另一人也开始劝说起“鸭掌”来:“这手艺荒废了可惜,时不时给日本人做几个泥人,失不了节、毁不了义,说不定还可以感化他们。”
钱豹在一旁听了发怒道:“放屁!给日本人捏几个泥人就能感化他们了?有话直说,小子,他们是怕你挨打受苦,所以才让你巴结巴结日本人,不过也不用听他们瞎扯淡,你和老子一样,都是老百姓,想做就做,不做就卵,看自己心情!”
钱豹的那个不省心的兄弟又朝他嘀咕道:“豹哥,你说的不对,他是老百姓,咱们是土匪……”钱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摇摇头,气得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