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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晏轲再次找到张金合,张金合面容憔悴、眼圈发黑,显然一晚上没怎么合眼。他略带疲倦地对晏轲说道:“不瞒你说,老子确实有怀疑的对象,但并没有什么证据,所以还不能说出来,以免打草惊蛇。”
晏轲心中一喜,他觉得张金合这小子如果没有几分把握,不可能这么说话,连忙问道:“是不是那个哑巴?”
张金合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小子怎么老是和那哑巴过不去?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他不可能是木村俊树!”
晏轲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悄悄地说道:“我听他说过梦话,好像和木村那个小鬼子有关!”
张金合倒吸了一口气,微微点头说道:“不错,他和木村俊树确实长得太像了,听你这么一说,此人也许与木村俊树确实有什么关系,亲戚?兄弟?”
晏轲咬牙切齿地说道:“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人肯定是日本人,宁可错杀,也不能让他漏网!你说呢?”
张金合连忙摆手道:“你要杀就杀,不关老子的事。还有,你以后少来找老子,也别提什么神探、局长!老子还想在暗处找找线索!”
晏轲不以为然地说道:“这里面,有几个不知道你过去身份的?”
张金合欲言又止,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小子也就看着精明,骗人有两把刷子,被人骗也是分分钟的事!老子劝你一句,多听听廖先生的,不会错!”
钱豹他们被抓,似乎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无非是个死罢了——毕竟,这个年代,每一个中国军民都要承受国破家亡所带来的苦难与伤痛,被打、被杀……都是司空见惯,那些失去亲友的悲楚,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但在晏轲心中,那复仇的火焰始终燃烧不灭——班长的仇、李焕之的仇、郑克天的仇、杨啸的仇……都已镌刻在他的生命里!如今,他深深地认为,这仇恨,已经不单单是家恨私仇,而是族耻国仇!每一个日本鬼子,都是他的仇人!
他决定先从那个假装哑巴的“小日本鬼子”下手。但廖百夏似乎有所警觉,始终与中田佑男形影不离,他只好耐心等待时机。
一天半夜,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晏轲突然听到缓慢而沉重的汽车发动声,随即探照灯将外边照得如同白昼,晏轲一骨碌就爬了起来,透过铁窗向外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从声音判断,这辆汽车是拉载了什么重物连夜上了山!
廖百夏也被惊醒,下床来到窗边观察。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车辆发动机的声音渐行渐远,不一会儿,他听到有人在大声吆喝,还有人大约是跌倒了,远远还传来谩骂声。
廖百夏和晏轲对视了一眼,他们预感到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下来,很快天空就已放晴,地上稍显泥泞。
特俘营里突然再次吹响了紧急集合哨,这哨音相比平常显得尖锐、急促,令人汗毛直竖。更令战俘们惴惴不安的是,野泽雄二亲自在前带队,后面则有十几名日本后押送,领着他们朝后山的悬崖边走去。
“不好!难道鬼子要集体屠杀?”想到昨夜那些嘈杂的声音,廖百夏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看了看四周,战俘们也纷纷露出茫然、惊恐之色,中田佑男更是面如死灰,两眼死死地盯着野泽雄二的背影,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默默祷告,又像是在下什么决心。
廖百夏很快就看到悬崖边上有一座绿色“建筑”,这“建筑”大致呈菱形,高约一丈,最宽处约有四丈,整个被绿色帆布所覆盖,悬崖处的山风很大,风吹过时,那“建筑”外的帆布猎猎作响。
想必这绿色“建筑”便是昨夜拉上山的物件了,廖百夏虽然看不出这是什么,但至少不像是杀人的凶器,因此心下稍安。
野泽雄二示意停止前进,他面朝这群不知所措的战俘,略带着一丝兴奋,不断地扫视着他们。这个怪异反常的举动令战俘们更加不安,川军老兵忍不住对身旁的同伴小声说道:“这鬼子的眼神,像是疯子要吃人!”
这时,区良驹加快脚步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野泽雄二看了一眼区良驹,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边,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山田上前一步,指着这座绿色“建筑”,注视着黑压压的人群,大声说道:“诸位!中国的军人们!你们猜,这是什么?”
战俘们不知鬼子到底葫芦里想卖什么药,个个面面相觑,少数人则欲言又止。
山田见无人应答,现出蔑视的神色,他得意地哈哈大笑,说道:“看来,中国军人都是徒有虚名,你们永远不是大日本帝国军人的对手,因为你们都是没有文化的泥腿子,是一群乌合之众!”
战俘群微微出现了一些骚动,但是早已就位的日本兵,很快用枪对准了他们。廖百夏扫视了一圈,心中一凉:特俘营的战俘基本上倾巢而出,然而这七、八十名战俘,面对十几名荷枪实弹的日本兵,那就是明显的活靶子。
这一瞬间,他对上级秘密布置的“组织暴动”任务充满了担忧与不解,在他看来,如果没有“里应外合”式的策应,那就完全是一个“飞蛾扑火、有去无回”的不必要牺牲。
野泽雄二抬手制止了山田的说话,随后一挥手,几名日本兵缓缓地拉开了绿色“建筑”上面的帆布。很快,一架高大的战斗机便呈现在人们眼前,机头斜对着蓝天,仿佛即刻就要冲上云霄,一些战俘竟也忍不住发出惊喜的叫声!
这正是那架中田佑男曾经藏身,被军方宣布报废的日军九六式陆上攻击机,那展翅一般的铁翼、布满弹痕的机身,彰显着它的赫赫战功,也昭示着它的累累罪行!
山田面露得意之色,再次大声说道:“诸位,大家看到了没有?这架大日本皇军战斗机,是第一军司令——筱冢义男将军亲自下令,奖赏给野泽中佐的!这在全军历史上,绝无仅有!我们为此感到无比骄傲!下面,请听中佐训话!”
晏轲悄悄地对廖百夏说道:“不就是舅舅奖励外甥么,骄傲个屁啊!”廖百夏似乎没有听到他说的话,脸色依然凝重,显然,他不能理解野泽雄二拉一大群人来参观战斗机的意图。
野泽雄二转过身,背负着双手,在飞机前面激动地来回走动,全方位地扫视着机身,不时还抚摸一下机身,爱怜无比。
他突然仰望天空,爆发出一阵狂笑!突如其来的笑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野泽雄二的巅狂不仅让战俘们感觉不可思议,也让山田和不少日本兵觉得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们的长官平常见到飞机模型都会忘乎所以,此时这般失态并不算出人意料。
除了野泽雄二那近乎发狂的笑声,整座特俘营一片寂静,甚至连山风也停了下来。这时,远处隐隐传来隆隆的炮响,仿佛还能听到阵阵厮杀声!
野泽雄二的笑声渐止,他回过头来,环顾四周,兴奋地说道:“我,野泽雄二,是为飞行而生,蓝天才是我的战场!你们听!皇军铁骑所向披靡,攻城掠地势不可挡。天皇陛下将用铺天盖地的战斗机,征服整个世界!到了那一天,我会开着这架飞机,带着角斗场上真正的王者,飞过东海,去接受帝国人民的欢呼!”
战俘们听了野泽雄二的“疯言疯语”,纷纷怒目而视,川军老兵盯着那架九六式战斗机,恨恨地对同伴说道:“小鬼子妄想奴役咱大中华,怎么可能?老子真想扔几颗手榴弹,连人带机把它们炸了!”
中田佑男此时站在一棵树下,他听着野泽雄二的狂妄之辞,再看着那架静静矗立在悬崖边的战斗机,眼前浮现出了一幅可怕的战争场景:
一架架轰炸机从几公里的高空向下俯冲,投下一枚枚黑色的炸弹,随即,地下的建筑物一栋接一栋燃烧了起来,那些还没来得及撤离的人们与建筑物一起倒塌下去。而随着燃烧弹的落地,整个大地像是在地狱中燃烧!
人们在大火中尖叫着四处逃散,一些人瞬间就成为了骨灰!他似乎还看见一个孩子被烧成了柴棍,而他的母亲伸出手去,除了悲天恸地地哭喊,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很快,一声巨响之后,母亲也被大火吞没……
中田佑男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这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实实的画面,这画面,作为战地记者的他,实在是太熟悉了!这一路走来,也没有少见。只不过,那时他还认为是解放中国平民必然需要承受的阵痛,而此时,他深切地感到了这就是赤裸裸地屠杀!显然,自己是被那些无耻的政客欺骗、洗了脑!
有朝一日,日本的本土是否也会出现这样残酷的场景?中田佑男突然间感到不寒而栗!战争,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受难的总是平民百姓,和平才是最需要宣扬的主题!
中田佑男心中升起了一丝惆怅与不安,他随手摘下一片树叶,轻轻地撕了撕叶边,擦了擦叶面,含在了嘴里。然后走出了队伍,缓步向悬崖方向走去。
一名日本兵警觉地上来,把枪一横,拦住中田佑男,中田佑男猜测他可能以为自己要跳崖吧?于是微微一笑,停下了脚步。他迎着阵阵微风,沉思不语,丝毫没有注意到,一双充满着仇恨的眼睛正死死地盯向了他。
晏轲悄无声息地挪到了中田佑男的身边,只需再跨前两步,轻轻一碰,就能制造中田佑男“失足坠崖”的假象!
就在晏轲准备行动的时候,嘴里衔着树叶的中田,吹起了周璇的《五月的风》,悠扬而又凄然的乐曲响起,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连野泽雄二也充满了惊喜,不住点头,而廖百夏与区良驹看到晏轲怔怔地站在中田佑男的身边,均是大惊失色。
这如泣如诉的乐曲,唱尽了人海沧桑、人间兴亡,令人禁不住“哭断了肝肠、掉过头去离开这地方”,那原本拦住中田佑男去路的日本兵也放下了手中的枪支,呆呆地看着中田佑男。
晏轲盯着面目安详的中田侧脸,突然被触动,也许对于一首乐曲的理解,一千个人有一千种看法,但在晏轲耳中,这乐曲所述说传达出的深情悲伤与旷远苍凉,已然直击他的心扉!
晏轲对音乐几乎一窍不通,但对艺术的领悟却无比迅速,他从这个假哑巴的乐声中,分明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含义!他开始对自己的判断有了动摇——那乐声中透露出的和平渴望,如果不是发自内心,又怎会感人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