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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在这样每天的偷看中流过, 不知不觉中, 他已经在这山里待了十年,从青年熬到了中年,早生华发。
他已经没有以前黑了,虽然一眼看去还是虎背熊腰,但他几年前穿的衣服都大了个号,裤子提上不系腰带就会垮。
十年间, 他都学会了拿起针线缝补磨破了的衣服,在守卫队里颇有名声。
十年间, 他的守卫队换了一批又一批,可他却像在这里扎了根, 不肯挪窝。
有时睡了觉起来, 他也会神游一会儿, 望着房顶出神,除了当初抢馒头, 他还没有一件事这么有毅力过,想想以后也是给儿子吹嘘的好料,不对,他没有儿子, 只有一批一批的新兵蛋子。
“将军, 该去巡逻了。”新来的小兵在唤他。
他起身,就着冷水洗了个脸, 就要出门。
“欸你说将军一个三品武将在这山旮旯做什么, 吃也迟不好, 睡也睡不好,连个媳妇儿都娶不到,我要是有那官职,早回去了,他还一待就待了十年。”
“可不是,我看将军还每天都要去巡逻,风雨不歇,也不知图个啥。”
“你说,”这个小兵声音低了下去,凑到耳边说悄悄话,“将军是不是被当今贬过来的,要不然怎么回不去。”
吕奕哼骂,这些新兵蛋子就是麻烦,每一批新来的都要在他门前讨论这个问题,换个地方说话能憋死,话还重样的,这一次这个总算把最后一句换了。
“呲啦,”他无情的打开门,冷面杀神的模样成功让两个小兵吓成鹌鹑,“将将将军。”
“嗯,”应了声,他就去巡逻。
今天的雾一样大,他的铠甲被雾水冲洗了十年,都快磨平了,能整整齐齐的找出人影来。
到了早课时间,女尼们一如十年前冷着脸从他面前经过,不过有些十年前还是飘逸的青丝,如今已成了稀疏的白发,脸上也爬上了皱纹,艰难的环境总是容易催人老。
不过吕奕并不在意这些人,他只想看他等待的人。可今天情况很奇怪,直到最后一个人走过,他都没看到周棠。
他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出事了?
十年来,她从没间断过做早课,就连有几次生病了都是拖着病体去的,今天不正常。
他站在小道旁着急难耐,想偷偷的潜走却还顾忌着身后的一队人马,想抓一个尼姑问她情况,又害怕被人知道他的心思,从而给她招来麻烦。
他无措的站在原地,脸色;冷得像个冷雕塑。
“将军,不去别处巡吗?”小兵见状有异,上来请示。等了许久都没得到回答,他抬头,立刻就被吓得噤若寒蝉。
直到埋下了头他还为将军猩红的眼和捏出印子的铁枪心惊。
“走吧。”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终于传来将军好像在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身后被盛怒的将军吓破胆的小兵们今天都低着头,各个惶恐不已,担心是不是自己在背后说将军的闲话被发现了,没有发现他们今天在塔寺周围多转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吕奕终于逮到了机会从队里偷溜出去,大模大样的回到自己房间后,他打开门,观察了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就像泥鳅一样滑了出去。
他避开人,小心的朝周棠住的房间跑去。“咚咚咚,”他敲门,回应他的是空旷的回音。
“砰,”他着急推开门,迎接他的却是空无一人的屋子,他不死心跑进去到处转一圈,都没见人,心里蹭得生出一堆火,快把他理智烧干净。
他急急退出来,极目四望,都不得,她能去哪,这寺庙在山顶,除了后山还有什么地方能走,后山?
他连忙朝后山跑,冷风呼呼的吹,直往他嘴里灌,他想大声喊她名字却心有顾忌,只能愤怒得将没眼见这时候还出来碍路的花草给铲了个干净。
“啪!”又砍掉了一根粗干,视线一下子开阔起来,不同于花花草草的两道灰蓝色身影映入眼帘。
他手一顿,是公主和,沈瑞。
他又来了,吕奕心沉甸甸的,这十年来每隔半年沈瑞就要来一次,每次他来,公主心情都要低落几天。距离上一次他来过还没有半年,他怎么又来了。
他下意识放轻脚步声,偷偷摸摸矮身朝前走去。
这里隔得有点远他听不清,他再次朝前摸去。一米高的草丛刚好能完美的挡住一个人,他蹲在一从草后面,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他立着耳朵仔细听。
山里风大,草丛轻微动了动都不会有人在意。
周棠和沈瑞的气氛一如既往的一冷一温,周棠冷着脸,“如果你想说的就是这种废话,恕贫尼不能奉陪了,沈将军自便吧。”说完她就转身离开,实在不想看沈瑞这张糟心的脸。
沈瑞嘴角带笑,这十年间她的冷脸他吃的也算多的了,这一次再吃一个他也不生气,竟然还带着笑看她匆匆离去。
“王爷,”孙副官拱着手上来,十年,足够有从龙之功、有野心的沈瑞加官进爵成为大齐最权威的摄政王,京城百官贵族痛恨却无可奈何、万千少女芳心暗许的上上人。
“嗯,”沈瑞双手在背,悠悠看着远方,没动。
自家公子已经成功,孙副官现在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板着脸了,气息平和了些许,,“属下已经安排好了,今晚子时就可以把王妃带走。”
王妃是沈瑞让他们喊的,当年沈瑞虽然在他的新婚之夜造了反,两人却是拜了堂过了门的。
“嗯,记得先吹迷药再接人。”
“是,”说道此处,孙副官有所迟疑,停了下来,“那,寺庙这方怎么办?”
沈瑞收回视线,轻笑,“烧了吧,别让人看出来。”
十年了,他的耐心,告罄了,是你逼我的,嘉懿。
“是。”
很快这里就没人了,好像刚才那番决定几百个人生命的密谋从不存在一样。
吕奕蹲在地上,捏着一块石头指甲发白。
他想了许多,却什么都想不出来,他只有一只一百多人马的小兵,还都是新兵蛋子,没定力,没功力。沈瑞是坐拥天下的摄政王,光是府里养的护卫就能让他喝一壶,更别说他的死士和私兵。
“啊!”吕奕发狂的抓起身旁的草蔓,尖利的刺刺进肉里,猩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他把公主掳回去然后再一辈子锁在他的后院?吕奕脑袋胀鼓,像风一样往回跑。
“砰!”“啊!”来到周棠住处,吕奕眼眶发红的推开门闯进去,惊奇一堆尖叫。
周棠刚坐下,突然推开的门发出巨大的声响,惊得她立刻又站了起来。看清来人,她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给他遮掩,“你在做什么,要捉贼出去捉,我们这没有。”
别的人听到也缓过来,明白虚惊一场,抱怨,“就是啊,我们这都只有我们几个,没有别的人进来。”
吕奕没理别人,径直走到周棠面前,抓着她手往外走。周棠挣了两下没挣开,立刻就意识到他的反常之处,停下挣扎,跟着他往外走,连他们是不是暴露了都没机会去想。
“到底怎么了,你说句话行不行,”终于到了偏僻的地方,周棠不能再跟着他走了,使劲甩开他的手,结果他捏的太紧了,甩不开,顾不上男女之别,抓着他的手,不肯再走一步。
吕奕停下脚步,手里实在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一下,“沈瑞要来带你走。”
“什么意思?”周棠没听明白,澄澈的双眼虽然有层死寂,却仍如当年,可以一看到底。
吕奕突然激动起来,抓着她肩膀,语速飞快,“我刚刚听到了,他要放火烧寺,然后趁乱把你带走!你快跟我走,等安全了你想去哪我再带你去哪。”
“什么?”周棠突然不挣扎了,双手无力的垂下,“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他和孙句一起说的,就在你们上午谈话那里!”
“原来是这样,”周棠喃喃自语,怪不得今年还没到时间他就上来了,话语里还试探问她走不走,原来是安排了这一招等着她……十年了,是该了结了。
她垂下眼睑,思忖片刻,下了结论,“我不能走。”
吕奕瞪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他以为她知道真相了就会跟他一起离开,不料她却只有这一句话,
“对不起,吕奕,”周棠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该来的她怎么也躲不掉, “我不能走,我走了寺里几百个人都活不成了,而且,”周棠目光转向京城的方向,“我母,娘还在沈瑞手上,我走了她就不能活了。”
吕奕突然像泄了气的热气球,两眼迷茫,“那你怎么办,”你已经为了她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十年,难道还要继续下去?可吕奕说不出来让她自私的话,因为他知道皇后人很好,值得周棠为她这样做。
“那你怎么办?”吕奕蹲下.身,双手抱头,委屈得像个被抢了糖的大孩子,他怎么这么没用,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他暴躁的乱抓自己的杂毛,恨不得把自己挠出血。
“吕奕,”周棠纤细、骨节突出的手搭在他肩上,阻止他的自残,认真的看着他,黑色的眸子有着魔力般,吕奕看着看着突然安静下来。
周棠用她淡得和脸一个颜色的嘴唇说道,“这辈子谢谢你了,是我对不起你,我最后再求你一件事,等我走后帮我照顾我的娘,好不好?”
娘对沈瑞有恩,就算她死了他也不会杀她的,就是可能会过的凄苦一点,可她是没办法了,十年了,终于到解脱的时候了。
她眼神平静,又有种释然的轻松,似乎说的走是真的走,而不是去死,吕奕读懂了,他摇头,不肯抬头看苏婉,“我不走,我不走。”
“吕奕,”周棠声音沉下来,看着他抱头痛苦的挣扎,硬逼着自己硬下心肠,“你不帮我照顾我娘,我在黄泉之下都不得安生,你想看我死不瞑目吗。”
吕奕摇头,山一样的高大男子在无助的时候也只能像小孩子一样哗啦哗啦流眼泪,他跪在地上,什么都不顾的扑进苏婉怀里,抱住周棠的腰,头贴在她小腹上,滚烫的泪水打湿了周棠单薄的衣服。
他摇头,瓮声瓮气的嘶吼,“为什么要让我走,我这一生只有你了,你走了我怎么活,你怎么能这么自私,想让我一个人活下去。
“你这一辈子就从来没有答应过我一件事,现在我只求你别赶我,我不要走,求你别赶我,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答应你,求你了……”
吕奕像是要把这些年受的委屈都喊出来一样,流淌的泪水止都止不住,紧紧抱住周棠的腰不肯松手。
周棠抬手,慢慢的放到他的头上,仰头看天,把想要奔涌而出的泪水逼回去。
她这一生,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生养父母,大周臣民,唯有对不起吕奕,如果当初不救他,是不是他也就不会喜欢上她,他还是沈瑞身边最得力的副手,不用陪她到这个旮旯度过大好光阴,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想和她一起去死。
“好,”像是一声叹息,周棠低头,无法再逼这个苦了一辈子的男人。
吕奕惊喜的抬头,她的泪水刚好滴进他的眼里,和着他的泪水流走,一如他们决定的。
我生你生,我死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