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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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奕!!”破碎的尖叫声在林间一飞冲天, 激起无数夜鸟, 寺里面躲着的人听到这声尖叫多瑟缩的抱紧一团,捂住耳朵,惶恐万分,度日如年。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风已经不吹,树已经不动了, 吕奕跪着没了生息,周棠抱着他的脖子, 两人相跪而立,努力相拥。

    他浑身都是箭, 密密麻麻支楞着, 刺进周棠的皮肤里, 痛得像针扎,膝盖因为久跪整条腿就像废了一样, 酸痛无比,吕奕已经死了,可她还是不动。

    周遭尸陈一地,遍尸中, 唯有他俩跪着, 沈瑞站在,三人如此而已。

    “嘉懿, 他死了, 跟我回去吧, ”沈瑞洁白无瑕的玉成锦面靴,踩过猩红的鲜血,走到她身旁,微微弯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向她伸出,端得温润无方。

    周棠抱着吕奕没说话。良久,久到吕奕浑身冰凉,她蹭了蹭吕奕的侧脸,双唇因久未说话绷在一起,她像是不痛一样,自顾自的说起话,扯出一道口子。

    她亲亲的在他的耳边呢喃,“对不起,等我杀个人就来陪你。”

    她轻轻放开他,他已经僵硬了,跪在原地,生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死后也是不愿倒下的豪杰。

    周棠踉跄站起身来,甩甩眼前发黑的头,站稳,右手放到一直插在肩膀里的剑柄上,眉一皱,咬着唇用力往外一抽,“啊!”她痛得弯腰,热烫的鲜血洒落,浑身是血的剑被生生拔了出来,提在手上,顺着剑往下流。

    “嘉懿,”沈瑞沉着眼过来拉住她,“你不要命了!冯太医,快过来!”

    周棠抬起头,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沈瑞心一颤,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脚尖已经一点,人往后漂去,就在他飘过的下一瞬,周棠血淋淋的剑就跟了上来,“沈瑞你给我去死。”

    周棠脚尖一点,提着最后一口气,像光一般掠过去,剑尖指着沈瑞的脖子,只差最后一点,她就可以刺穿他的脖子,她目光如炬,整个人仿佛成了一把凛然的剑。

    周棠脚下一蹬,加快速度,可沈瑞的速度也不慢,以脚尖为支点往后飘逸,身子朝后仰,一直保持着和剑尖一寸一厘米的距离。

    突然,他摸到一把剑,只手一握,身子一转,翻身迎上周棠的剑,“叮!”两剑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映亮了两张冷峻的脸。

    “嘉懿你杀不了我的,别忘了你的剑是我教的,”沈瑞抵着她的剑,好像一点不费力。

    周棠冷笑,是啊,他是经验丰富,剑术高超的大将军,而且男女在体力上可比性几乎为零,特别是在她拖着残破的身子面对武艺高强的沈瑞时。

    可他不会杀她呀,而她,必须杀他。

    她横眉冷对,冷眸剑心,“那你就试试。”

    “叮!”两剑分开又相撞,一灰一白两道身影纠缠,快得分不清谁是谁,周棠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身上伤口越来越多,同样的,舍不得下狠手的沈瑞身上也有了伤口,在雪白的狐裘上留下一道道惊艳的红印子。

    再一次,沈瑞的剑抵住了她的脖子,她一顿,继而冷笑,不管不顾扑上来,沈瑞立即拿开,等看到她的目光就知道自己又中计了,他立刻挽一个剑花,横在胸前,没想到她手脚并用,手上吸引他注意,脚下先攻他二两处,然后用尽全身的力量趁他痛得蜷起来时一脚将他踹飞。

    “砰!”沈瑞倒在地上,脊背与地来了个结实的接触,巨大的撞击让他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当即吐了口鲜血,和着不知名的渣滓。

    然而还没完,周棠一刻不停飞过来,带着寒光的厉剑直奔他胸口,沈瑞躺在地上提剑一挡,“咣,”剑断了,并且还在继续往下刺。

    他抬头,看着这双陷入仇恨恨不得置他于死地的眼,无力的闭上眼睛,不见半点赴死的慌张,“扑哧,”剑尖穿破衣服刺进肉的声音。

    “唔!”有人痛哼,不过不是他,是她。

    “当!”血淋淋的剑倒在地上,周棠攥着胸口的箭,失神的望着沈瑞两秒,像断弦的风筝,无力的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盯着箭上翎羽出神。

    一只箭都这么痛,那他万箭穿心该有多痛,她乏力的闭上眼睛,晶莹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对不起,死都没能给你报仇,现在来找你可还来得及。

    “王爷,您怎么样,”孙副官跑过来,唾弃的看了周棠一眼,把沈瑞扶起来。

    挥开孙副官的手,沈瑞走到周棠身边,一把把她抱起,四处搜寻,“冯太医呢?!死哪了!”

    “来了来了,”冯太医刚刚看完两次大戏,本来就颤颤巍巍的身子抖得更凶,严重怀疑自己还能活多久。

    沈瑞眼神犀利的瞥了冯太医一眼,“冯太医你医术一向高明,如果救不活就已死谢罪吧,你的家人本王也会安排他们与你重逢的。”

    “是是是,小的明白,”冯太医鹌鹑点头,抖着手指了个地方“王爷把公主放那吧,小的先帮公主处理紧急的伤。”

    沈瑞看向他指的地方,抱着人过去,“当,”玉石落地清脆的声响,有东西从周棠衣兜里滑下。

    沈瑞驻足,看向地面上那块玉佩,眼神嫌弃,淡漠道,“扔了。”

    “是,”立即有黑衣人将玉佩捡起,奋力一掷,玉佩抛起一个圆润的弧度,掉进悬崖里。

    万丈悬崖,雾气腾腾,万物皆空。

    ……

    “王爷您醒了?”沈瑞睁开眼,他一动,守床的小厮灵敏的就清醒过来。

    天还很黑,公鸡都还没有打鸣,沈瑞已经睡不着了,自从那天之后,他总会梦到周棠那双要置他于死地的眼,这双眼,曾经流淌的是对他的爱恋。

    他下床穿好靴子,小厮取来衣服狐裘一一给他穿上,没有劝他再休息一会儿,王爷要做的事,没有人能置喙,只有服从。

    洗漱好,沈瑞就推开门走出去,冷冽的风刮在人脸上,寒了整个身体。

    他朝后院走去,厚底皂鞋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咯吱咯吱的,细小的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发出巨大的作用,让院子显得更加空旷。

    沈瑞走在寒风中,是不是咳嗽两声,走了半晌,在一个院子外停了下来,“王爷,”守门的侍卫见他行礼。

    他自顾自的走进去,推开门,旁边有个小丫鬟蹲在床脚打盹,被冷风一吹,整个人立即就醒了,诚惶诚恐地磕头,“王爷。”

    “王妃还没醒吗?”他看着她,眉头没松开过。

    小丫鬟害怕地低头,“没,没有,太医说是王妃自己不想醒过来。”

    沈瑞抿紧嘴唇,在她床边坐下,握着她冰凉的双手。她闭着眼睛,睡得很安稳,面容秀净,好像从来没醒过一样。

    十天了,她还是没醒过来,他第一次怀疑自己杀吕奕的决断是否正确,当时如果他没被气昏,明明可以背着她杀他的,是他看不得吕奕亲近她,他莽撞了。

    他摩挲着她修长的手指,沉默良久才说出自己都不想说的话,“你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吕奕的仇你不给他报了吗?”

    她没有动静,他也没有动静,保持着一个姿势看着她,直到卯时三刻孙副官来,他才轻轻的把她的手放回被子,替她掖好被角,在起身的那一刻迟疑的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不会放手的,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欢喜,就算你死了我也要抱你的骨灰一辈子。”

    起身,转身离开,高大的身影跨过门槛,带起一阵风,没人看见床上她放着的手颤动了一下。

    今天的早朝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新意,他站在台阶上,听着户部尚书冗长的财政报告,心渐渐涣散起来。

    在嘉懿还在云华寺里的时候他还能期待有一天她会回心转意,两人重归于好,可昨天周皇后一死,他知道,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绑住她了。

    看着台阶下的百官们,他们都埋着头,没有人敢看他,更没有人敢反驳他,皇帝就在他身后,却也对他无可奈何,他真正做到了站在权利的巅峰,然而他却没有看到父亲说的团花簇锦。

    父亲跟他讲,只有站在这上面,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可现在他上来了,却什么也没有了,台阶下的人仍然低着头,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头该放哪

    ……

    “王爷,王妃醒了,”下朝后,沈瑞的脚刚迈进三门,一个小丫鬟就跌跌撞撞跑出来,拜倒在地,语气里透着惊喜。

    沈瑞转头提起步子大步朝院子里迈去,推开门走进去,周棠果然醒了,正靠在一个软枕上,旁边还有一个胡子一大把的老太医。

    见人进来,她都没有抬过头,面无表情,眼神疏离。

    这样总比她闭着眼睛,没有生气来得好,沈瑞松开掐进肉里的手指,松了一口气。

    “太医,她怎样?”见太医收拾东西往外走,沈瑞跟着出来,第一次这么恭敬的看着别人。

    太医摸着山羊胡,点头又摇头,“已无大碍,不过此前利箭插心,气血两虚,往后需静养,不可情绪过于起伏。”

    沈瑞点头,沉思片刻,沉吟道,“那吃化功散她的身体撑得住吗?”

    太医摸胡子的手一顿,被长眉盖住的老眼一凝,思考一番,点头,“可以,她现在身子极差,不能情绪激动,不能气息波动大,服化功散倒是不错的方法。”

    可服用化功散意味着她一身武功修为都要付诸东流,且此后手无缚鸡之力,连普通人也比不上,一般学武的都不愿,他暗地打量如今万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一眼,在心里摇头,这情哟,可沾不得哟~

    太医摇晃着花白的头发颠颠的走,干瘦的身体仿佛孕育着无穷的生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周棠的伤口已经好了,她发现自己的内力没了,浑身总是软绵绵的也没说什么,每天只沉默,抱着一本佛经看,想抄也不能抄很久,现在她连提笔都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行。

    沈瑞每天都会来她的屋子,也不说话,带着一本书过来,坐在窗边的小榻上就看起来,她看佛经,他看书,屋里气氛看起来很融洽。

    他没事也会在她房里用晚饭,给她夹她爱吃的菜,不过只要是他夹的,她都不会动,原封不动的和菜旁边的饭丢掉。

    今晚沈瑞又来了。

    两人照常沉默的吃着饭,吃完后,丫鬟们撤去盘子,端上饭后茶点,沈瑞执起一杯茶,食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茶托,良久,他轻声说道。

    “你二皇兄、三皇姐、四皇兄他们我已经让他们从边关回来了,明日就能进城,我打算封二皇兄四皇兄为侯爷,你觉得怎么样?”

    周棠侧着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沈瑞见她不说话,没有气馁,继续轻声说道,“听说你三皇姐生了一个小男孩,虎头虎脑的很可爱,到时他们到京城了我让他们来见你。”

    周棠自然没有回话,沈瑞无法,继续自顾自的说,夜深了,见时间差不多了他就起身离开,让小丫鬟们精心伺候周棠。

    很快丫鬟们就出去了,周棠躺进被窝,疲惫的闭上眼,待她最好的大皇兄早在沈瑞造反的时候就被杀了,他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难道不知道吗。

    第二天她中午起床的时候果然见到了沈瑞说的二皇兄,三皇姐、四皇兄。十年的流放,除了在他们的脸上刻上岁月的刀痕,还磨去了他们身上天之骄子的贵气与傲然,带了几分寻常贵族常见的谄媚。

    “七妹,王爷对你是真心实地的好,你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你可要在王爷面前为兄长我多多美言啊,”二皇兄享受的喝了口上好的碧螺云杉,敞着肚子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味。

    “还有我还有我,”四皇兄正狼吞虎咽的吃一盘糕点,闻言抬起腮帮子鼓鼓的脸,口齿不清。

    周棠疲惫的扶额,脸色苍白,丫鬟们见状,上前轻声细语的讲两人请了出去,说她要休息。

    见丫鬟发话了,两人忙告退,三皇姐没走,跟着周棠进了内室,看着她浑身无力的被丫鬟们扶到床上,在大夏天的还要盖上两层厚棉被,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她走到窗边,靠近那条小缝透透气,觉得人生真是荒唐。

    见周棠把丫鬟们都打发出去了,她才走到她床边坐下,看着她瘦骨嶙峋的脸,感慨颇深,“想不到沈瑞看着这样的你也还能不变心,他可真是个情种,”说这话她的表情有点讥讽。

    周棠靠着大引枕,脸色怅然,“谁说不是呢,好的时候不在意,不好了偏要捧心上,人可真奇怪。”

    见她这样,周锦再多的抱怨突然就烟消云散了,她本来是怨着周棠的,毕竟是她的夫婿害得他们周家失了天下,她堂堂公主却必须像蝼蚁一样活,可看到周棠后,她心里突然安定下来。

    “我原以为你该过得很幸福的,想不到……”想不到什么她没有说,周棠却已明白,她看着团花背面上她骨节突出,有点吓人的手,没有说话。

    “能过下去就和他过了吧,”周锦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生无可恋的样子鼻子发酸,她天之骄女,高高在上的七皇妹何时成了这幅模样,“折腾来折腾去都不像人了,有时候良心一昧,前路就开阔了。”

    是啊,很多事良心一昧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晓,可良心那么大,她怎么昧得下,周棠慢慢闭上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日子就这样过了下去,二皇兄四皇兄果然如沈瑞所说成了一个闲散侯爷,三皇姐的夫婿又重新在朝堂上为了官,她每隔几日都会带着周棠的小外甥来王府,王府里终于热闹了起来。

    到了秋天,鸟们都飞走了,树木换上黄色的外衣,空气似乎都为之一换,沈瑞有几次来总能看到她打开窗目光神往的看着窗外。

    “明天我带你去郊游可好?”这天沈瑞来,没有带书,坐到她的面前,给她斟了一盏茶,温和的看着她,轻声描绘窗外的场景。

    “落霞山的花开了,是你最喜欢的轻雪绒,开了满山头,山下还有红色的落莓,汁甜味美,以前你去过一次就一直念叨着要去,这几天我刚好沐休,陪你去可好?”

    落霞山,周棠看窗外的眼神动了动,是她第一次见吕奕的地方。

    那时候她已经喜欢上沈瑞了,出了几个月任务的吕奕第一次跟着沈瑞出来,第一次见到她。

    贪玩的少女从雪白的花树上掉下,掉进树下黑黝黝的傻大个怀里,他傻愣愣的抱着怀里眉目精致的人,以为是天上掉的仙女。

    一个意外,开启了三个人的孽缘。

    “好,”她点头,第一次开口和沈瑞说话,她想最后看一眼。

    沈瑞握着杯子的手一抖,袍子瞬间就湿了,滚烫的茶水烫得他大腿生疼。丫鬟忙上前,沈瑞挥开她,起身去屏风后换衣服,低头的瞬间丫鬟好像看见他的眼眶通红,还有晶莹的水泽。

    到了那天,王府门前停了七八辆马车,全是为周棠准备的东西还有随行的丫鬟御医,动静大得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摄政王要带着他的王妃去郊游。

    “嘉懿,来,”落霞山脚下,沈瑞率先起身,扶起周棠,而后一把把她抱起,抱着走下了马车。

    周棠身子没有力气,全程只能是沈瑞半抱半扶着走,走到一处,周棠脚下一滑,“小心,”沈瑞立即将她扶住,两手搂住她的腰,两人紧紧相贴,四目相对,呼吸交缠。

    两人隔得这么近,他似乎都能闻到她身上清冷的香味,草木里带着冷香,他心神悸动,像被诱惑般慢慢低下头,却在嘴唇即将碰到她的脸颊时,落了空。

    他看向她,她侧着头,无声的抗拒,他低头,拉开两人的距离,又重新走起来,一行人走了许久,沈瑞突然攥紧周棠的手,停了下来。

    怎么了?周棠无声的看向他,他低头,无事的笑笑,“无事,只是一群自不量力的人罢了。”

    没过一会儿,周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群黑衣人拿着弯刀将他们团团围住,二话不说拿刀就上来。

    沈瑞丝毫不见慌张,不见他做什么,一群侍卫就带着佩剑加入了战场,黑衣人根本无法靠近他们半分,黑衣人不料他出行都要带这么多人,渐渐的抵不住了。

    就在黑衣人要挂了的时候,几个黑衣人突然腾空而起,突破包围圈,手起刀落,外面的丫鬟们很快就倒下了,朝两人跑来。

    沈瑞凝眉,抱住周棠,一手抽出佩剑,挡住黑衣人的刀势。沈瑞今天似乎脾气不好,招式比平时凌厉很多,招招致命,黑衣人很快就要被杀得片甲不留。

    周棠目光一扫,发现脚边有一块石头,她眸色变了变,在黑衣人最后孤注一掷砍上来时顺着沈瑞的动作转圈,脚刚好被石头绊住,沈瑞没拉住,她一下子倒向黑衣人的方向,正对着刀口。

    她浑身无力,繁复的裙摆在风中摇曳,就像即将坠落的花朵,她最后看了惊恐的沈瑞一眼,安详的闭上眼,无论死的是谁,她都能解脱了。

    果然如她所料,那刀没有落到她身上,她手上一痛,就被拉入了一个怀抱,有什么热烫的液体滴答滴答滴在她脸上,带着腥甜。

    她睁眼,就撞进沈瑞深沉漆黑的星眸,她看着他眼中的自己,失了神,“你没事吧,”沈瑞紧紧抱着她,语气里似乎都带着血,太阳穴一抽一抽。

    周棠摇摇头,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两人顿时倒在地上,他紧紧的抱着她的腰,陷入了昏迷。周棠摸着他肩上发黑的伤口,沉默的闭上了眼。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她已经回到王府了,她木楞的靠在床上,问小丫鬟,“王爷怎么样了?”

    小丫鬟以为她关心沈瑞,柔声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已经于半刻前醒了,王妃您要去看王爷吗?”

    周棠点点头,几个丫鬟来给她收拾,扶着她去了沈瑞的房间,门口的小厮见是她没有拦她,让她直接进去。

    周棠坐在沈瑞的床边,看着他没有血色的睡颜,一手摩挲着拢在袖里的簪子。过了许久,她才起身,默默的又走了,不知道来做什么。

    守门的小厮在她们走后尽职的把门关上,没有看到沈瑞睁着的毫无睡意的眼睛,他看着房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第一次觉得活着真累。

    时间过的很快,一下子就到了寒冬,一入冬,周棠身体的弊端就出来了,每日都在咳嗽,手脚冰凉,离不开滚烫的汤婆子和厚厚的被子,屋里每天都要堆七八个碳盆才行,幸好沈瑞官大,皇帝赏了他许多宫中御用碳,再加上他买的没烟的银丝碳,她才没被烟呛死,沈瑞也没被穷死。

    “咳咳咳,”苏婉趴在床上,咳得心肺具裂,觉得自己的喉咙都要破了,她用锦帕紧紧捂住嘴,身子剧烈的抖动,仿佛下一刻就能喘不过气来。

    不知咳了多久,当周棠脸色绯红的抬起手,她移开锦帕,上面一抹鲜红鲜艳得刺人眼帘,她抿紧嘴唇,垂下眼眸,看来她时间不多了。

    进冬快一个月了,寒风越大,她听小丫鬟们讲,过几天就要下雪,她抿嘴,关好窗户。

    这天晚上沈瑞来的时候,他们一起吃了饭,吃完饭,他给她倒茶,她第一次伸手止住他,自己给他倒。

    她手绵软无力,提着重重的紫砂壶,手都在抖,歪歪斜斜给他倒了一杯茶,沈瑞还在震惊中。

    要不是手上还残留她冰冷的温度,他几乎都要以为刚才那是幻觉了,这么几个月来,她终于肯主动理他了,他面对敌人都没有抖过的心,此刻抖个不停。

    他心涨涨的,麻麻的,泡得发软,明明知道她有所求,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当做不知道,“怎么了?”

    “我想明天去一下云华寺,”云华寺就是她先前修行的寺庙,以前是皇家的尼姑庵,但不知为什么,现在已经变成佛寺了,里面的人成了和尚,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像振翅的蝴蝶一样抖动,脆弱得惊人。

    他定定的看着她,良久,“好,我让孙副官带你去。”

    “嗯,”她终于露出一点笑,只有一点,沈瑞心想,足以。

    云华山还和以前一样,高得看不到顶,她这残破身子是不可能自己爬的,只能被几个身手好的侍卫抬轿子抬了上去。

    她先去大厅里拜了拜佛,才怀念的在周围转起来,这里有她十年的记忆,也有他的,她没去他最后身陨之地,转了一圈就跟孙副官说去上茅房。

    这种时候是没人阻挡的,她进去刚好和一个出来的和尚碰上,差点撞在了一起,不过还好,只是衣袖碰了碰。

    “对不起,这位女施主,是贫僧冒犯了,”和尚很懂礼,双手合十道歉,周棠摇头,没说一话就走了进去,知道他肯定被抓去审问了。

    上完茅房,孙副官板着脸提示天色不早,王爷该下朝了。

    周棠没理,一言不发的踩着柔弱无力的步子走向下山的路,刚要路过寺正大门,一个大和尚从外走来,孙副官好像认识他,行了半礼,“华慈大师。”

    他笑眯眯点头,端详的看了周棠一眼,笑得慈眉善目,“施主眉目清阔,是有福之人。”

    周棠轻笑,“承师父吉言,”她要是有福今天就不会这样了。

    “前缘事,前世了,施主当惜眼前人,”他继续自顾自说着,明明还是很年轻的模样,却有种老人的平和,目光能看进人的灵魂。

    周棠以为他说的沈瑞,扯了个笑,一言不发上了轿子去。

    当天晚上,沈瑞下了值依旧到她屋子用饭。他来的时候她正在上妆,贴上额钿,描眉,涂胭脂,最后再打开一个玉盒,用尾指点上一点唇脂,轻轻涂在唇上。

    因久病而苍白,且微微泛青的唇涂上唇脂,瞬即鲜红起来,像将嫁的新娘。

    “今天怎么想起来打扮了?”沈瑞走到她身后,从镜子里看她,素了多日的脸抹上妆,看起来多了许多活力与生机。

    他轻轻拢着她的秀发,她拿起玉梳递给他,柔柔一笑,“帮我梳个发髻吧。”

    “嗯,”他接过,从头梳到尾,轻轻的,小心翼翼的,仿佛捧着的稀世珍宝,“今天出去还开心吗?”

    “开心,”周棠眉眼带笑,“山顶上已经开始有积雪了,过不了几天就会下雪。”

    “那到时我们一起去院里看雪煮酒吧,”他手上熟练的给她拆发挽髻,“不过你只能抿一小口,不能多喝。”

    “好。”

    发髻很快就挽好了,是仙女髻,她在他心里就是九天神女,是他一直想把她拉下人间。

    “还行吗?”他弯腰,头放在她肩膀上,昏黄的镜子照着两人的脸,微黄的光,看起来很温馨,让人很想把时光就留在此刻。

    “很好看,谢谢,”她点头,不吝赞扬。

    “我们去吃饭吧,”他起身,牵起她的手,她依言站起来,忽然不小心被裙子一绊倒在他怀里,他接住。

    她上了妆的脸不再像往日一样淡漠疏离,明媚的,柔婉的,隐隐有十年前的影子。她娇小柔软的身子贴在他身上,因惊讶小口微张,抹了口脂的唇看起来很诱.惑,鲜艳得像血。

    她无声的看着他,因为消瘦,两只眼睛大得出奇,像极了山间清澈见底的清泉,引人醉。

    他眼微闭,心里隐隐作痛,忽而一手盖住她明亮的眸子,朝她亲过去,诱.惑他的,从来不是口脂,是她而已。

    这个吻很激烈,沈瑞狠狠的亲着她,好像要把她吞到肚子里一样,带着飞蛾扑火的迷恋,他重重的亲着,直到暗红的血顺着嘴角留下,“嘀嗒嘀嗒”淌在地上,他也没停止,直到再也撑不住,两人双双倒地。

    他紧紧搂着她,即使手上已没有力气也不想放。

    周棠看着他,一边笑着流眼泪,一边咯血,咯得身子都蜷了起来,隐隐有肺渣。

    他们倒地的声音很大,门口守卫的人立即就发现了,推门进来,随即惊慌失措大叫,“来人啊!快叫太医!王爷中毒了!”

    这一夜很慌乱,王府里的灯亮了一宿,屋子里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周棠在两天后才醒来,发现她被移到了一个破旧的屋子,寒风呼呼的吹进来,满室冰凉。

    她的毒在口脂上,大半部分都被沈瑞吃了,她只吃到了一点,可即是这一点,也够她破旧的身子吃一壶,太医说她活不过冬天了。

    沈瑞还没有醒,那个孙副官气汹汹的带着人把她丢到破旧的屋子里,没有碳,没有被子,没有汤婆子,只有她和一个小丫鬟。

    小丫鬟一天到晚骂她,不给她东西吃,“哼!贱人就该早点去死,吃了东西都是浪费,别吃了!”她站在她床前耀武扬威,“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让你害王爷,王爷哪点对不起你,每天把你捧心上,你还不满足,要这样毒害王爷,哼,孙副官明天就要把你大卸八块!你等死吧。”

    周棠愣愣的躺在床上,大得有点吓人的眼睛一眨不眨,无惧风雨。

    不过大卸八块她最终都没等到,过了十天她又被搬回了原来的屋子,小丫鬟被换了,来了个新的丫鬟,每天诚惶诚恐对她,却也没苛待她,看来沈瑞还没死,不过这毒无药可解,就算现在救回来,也没什么好苟活的时候了。

    不过在破屋子里待了十多天她身子更差了,晚上只能睡一两个时辰,一天到晚都在咳。

    外面天一天寒胜一天,看来真的快下雪了,有时她半夜起来都能咆哮的风声,也能看到院子里投射到她窗上的人影,听到他压抑的咳嗽声,院子里的人站一夜,她就看一夜,直到第二天又发烧。

    这天她身子突然来了力气,暗沉的皮肤也恢复了光泽,她自己一个人摸索着下了床,走到桌案边坐下,本来她想画幅画的,但最终还是默了篇地藏经。

    “咳,咳咳咳,”刚默完,她就咳嗽起来,来势汹汹,很快咳出血来,失力的倒在桌上,鲜血顺着嘴角流,小丫鬟见状不好,茶托一扔,飞快往外跑。

    “王爷!不好了!王妃出事了!”小丫鬟从院子一直喊到沈瑞的院子,他正在床上躺着,脸色苍白,闻言,立即掀被下床,鞋都没穿就跑了出去。

    “王爷!王爷你身子还没好呢!”小厮七手八脚拿着衣服在后面追。

    冷风灌进沈瑞的胸腔,他本来就破碎的身子更加受不住,当即觉得喉咙里一阵腥甜,不过她并没有停下,仍在拼命的跑着。

    “砰!”他推开门,喉头一股腥味涌上来,被他逼了下去,他走进屋,光着的脚踩在地上,凉到心里,他突然不敢往前进一步。

    他慢慢的走进内室,一眼就看到她趴在桌上的身子,不停得咳嗽,她虚虚睁着眼,见他落魄如斯,吃力一笑,“咳咳咳,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世世,愿与君永相别!”说完她就像完成愿望一样,平静的闭上了眼。

    “王爷!王爷!”

    这一天,府里再一次请来太医,鸡飞狗跳了一天。

    京城的雪终于来了,飞飞扬扬的飘了几天。天地换装,是凄凉的颜色。

    在万人都蹲在屋子里烤火时,京城最高的楼塔上有“嘎吱嘎吱”车轮子的声音,一个清瘦的黑衣人推着轮椅往最高处走。

    椅上坐着个寒冰般冷淡的人,他素着一张脸,怀里抱了个成年男人手掌大小的瓷盒,像抱宝贝一样抱着。

    到了最顶上,黑衣人再给他披上一层厚狐裘就退到一边,静默不动。

    轮椅上的人双手动了动,小心露出瓷盒一个角,就像给小孩子掀开遮住眼睛的布一样,轻笑。

    嘉懿,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