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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之人,十赌九贪。只要入了赌场,无论赌注大小,都会一心想着发财二字,直至输到倾家荡产才会作罢。但是呢,世上还真就有一种人,他们痴迷的,是赌博本身带来的无尽快感。
眼前的大器,便是如此另类之人。
有人问了,这大器如果真是不在乎银子的输赢,为何还总想着翻本呢?答案很简单:要是银子输光了,人家又怎么会叫你继续赌?毕竟赌场位置有限,赌场的人总不能看着你白占着位置不贡献银子吧?赢了银子,有了银子,赌场的人才不会驱赶,才能名正言顺地继续流连于赌场,才能有资格在骰子摇晃的清脆声中继续沉迷,不分日夜。
此刻的大器,心中满是焦急——是的,他是奉李家家主之命,来京城敬送盘缠和请帖的。在路上,大器便将三万两银票私藏了五千两,剩下的则是全部换了一大堆铜钱,一股脑扔给了那皇帝。
大器心中想得倒是简单:你一个皇帝那么有钱,总不会真的穷到一枚铜子一枚铜子去数吧?这样一来,大器觉得自己是钻对了空子,即便拿了这五千两白银,也不会有人知道。再说了,自己贪污的又不是李家家主的钱,这是家主送给了别人家的银子。没错,自己骗的乃是别人家的银子,绝算不上是吃里扒外——这么一思量,大器更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理直气壮。
而如同麦芒伍推测的一样:大器“顺手”窃了虎符的原因,就是从宫里离开时偏巧看中了这锭沉沉的金子。大器向来自诩光明磊落,一边拿着人家的东西,一边当即大喝一声:“取东西者,大器是也!”这其实就是为了防止别人给自己冠上一个“贼”的名号,回头让李家蒙羞。
只是,大器万没想到,在皇上清修期间,以往这戒备森严的堂堂皇宫,当时甚至连一个人都没有。
本来按照大器的性格,那十二枚金子,他是一个都不肯放过的。谁想到这才拿了一个,便本能地嗅到了一股让自己热血沸腾的气息,连眼前的金子都顾不上了,一个闪身便到了冷宫之中——这里,应当有二十八宿蛰伏!
后面的事情,便如同玉兔描述一般了。
大器确实见到了玉兔,也识出了她的身份——二十八宿那红枣皮色的木头腰牌,总是带着一股子特有清香。只是大器略微扫了扫眼前的女子,实在是弱得让人提不起兴致。加上院子里冷风一吹,大器的脑子也不热了,思来想去,与这女子打斗,倒真不如找地方去赌两把来得过瘾。来京城的路上自己便踩好了点,知道有一家赌场地处偏僻,玩得又大。
一来二去,他便到了后来遇到吴承恩的那家赌坊。
其实,在见到李晋的两日之前,大器便早已经输光了那五千两白银。为了能翻本,他甚至把身上的东西都当了个底儿掉,只换取了不到二十两银子,事后更是借了赌场的一千两高利贷以期最后一搏——结果呢,自然就是一把连着一把,输得红了眼,结果被赌场的人塞进了猪笼里。
那虎符,鬼市的当铺明确说了不能典当,只是寄存——毕竟这东西看着有点像宫里的那个东西——不知底细的情况下,还是不能招惹这个麻烦。当时大器着急回赌场,便没计较。
碍于颜面,大器是断断不肯逃的——输了钱便逃走,这是瘪三才干的下三滥伎俩,要是传出去了,自己还有何脸面行走江湖?反正自己被人抓起来的事情,大器经历过了何止数十次,所以他也并不着急。不就是饿几天,打几顿,最后捆了手脚扔到河里喂鱼嘛!人死债消,自己便可以光明正大脱了身。
愿赌服输,这是一个赌徒的尊严,大器万万不会违背。否则,赌博还有什么乐子可言?
在遇到李晋之后,大器硬是连哄带骗,掏空了李晋带来的百十来两银子,转身便又去找赌场翻本了——现在呢,又是输得典当了衣物,甚至连同去看热闹的李晋也已经被扒光了作为人质扣在赌场,大器这才慌了,急忙拿着手里的虎符,想找个地方换成银子。
京城这个地界吧,只要是开当铺的,必然都是有些眼光。看完了这虎符后,还真就没有当铺敢做这笔买卖。大器心想那自己就吃点亏,主动压低了价格,却依旧找不到人接手。
走投无路之下,大器才出此下策,想找个打铁的兵器铺熔了这金锭,再去当铺出手。没想到的是,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前些天晚上救了自己的吴承恩。
此时,满京城的锦衣卫和执金吾掘地三尺,想要寻得这大器的所在。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想不到大器会在一间兵器铺现身。
这大器倒是不见外,一口一个恩公的叫着吴承恩——只是因为自己这几天沉迷赌场,早就忘了自己恩人的名字——当然了,这话自己肯定说不出口。青玄认出此人便是之前的赌徒,心下便生了几分鄙夷,劝吴承恩不要与之多说。
只是吴承恩生来老实,大器热情攀谈,吴承恩自然只能老实接着。青玄见吴承恩顾不上正事,自己便找那铁匠师傅开了口:“掌柜的,我们赶时间。修这杆笔要多少银子?”
“十五两。”那铁匠随口便是一答。
这个数目一出,青玄和吴承恩同时吓了一跳,不约而同惊呼:“十五两!?”
铁匠点点头,便懒得多说。看这两人的反应,有钱没钱,昭然若揭。既然又是来扫听价的主儿,那便用不着伺候了。
那大器看到这一幕,明白自己报恩的机会来了。他口中安慰着吴承恩这只不过是对方漫天要价,讨价还价这种俗事儿自然不必麻烦恩公,自己主动请缨,上前便替吴承恩砍价去了。
不消一刻,那大器便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他忘记了自己刚同那个铁匠争执了一番,甚至还险些打起来,现在一转脸又去代人划价——看在大器的面子上,铁匠现在一口咬紧了价格,雷打不动:
二十五两雪花银,少一个子儿也不行。
吴承恩摸了摸袖口,又同青玄耳语几句,两人满打满算就带了八两银子。而身边的大器更是身无分文,手中空捧着一块金子,却派不上用场。店小二等了会儿后,便连请带轰,将这三个穷鬼赶到了街上。
大器算是丢尽了脸面,不仅报恩不成,还连带着让恩公一起受辱。
其实,青玄和吴承恩倒是没有介意。反正身上的银子本来就不够,修不起那笔便不修,二人回衙门歇息便是。只是大器总想着弥补一下自己的罪过,硬是缠着二人不肯离开。
“恩公,你到底是要修什么兵器?”大器想来想去,开了口。这可能是唯一一件自己能帮得上忙的事情了。实在不行,自己便受累跑一趟,带上恩公的兵器回一趟李家修一修便是。
吴承恩见自己被缠着,实在走不脱身,便只能掏出那龙须笔递给大器。不过,料想这落魄之人也不会识得此物,吴承恩索性只是说:“笔尖开叉了……”
“哦?”大器一看这情景,反而糊涂,直接接过那龙须笔,捻起两根指头顺着那笔尖便是一捋——顷刻间,笔尖上的分叉便不见了。
吴承恩眨眨自己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随即满脸惊喜地将笔接了回来,急忙拿出摊出一张宣纸想要落笔试试看。
“真是的,恩公啊,修笔这种事您找什么铁匠铺啊……”大器现在觉得,自己的恩公别是个傻子。
倒是青玄在一旁只是暗暗惊叹:龙须乃是至宝,质地虽然柔嫩,内里却是浑然一体,坚如磐石。看面前这人不经意间便捻好了这笔尖,双指蕴含之力,又何止千斤?
此人绝非一般人物。
只是既然有这身本事,为何半年内在京城里却没有听闻过这号人物?
而吴承恩已经摊开了宣纸,一番飞舞,上面便留下了“吴承恩”三个大字。流笔之感顺畅无比,吴承恩甚至感觉到手中的龙须笔仿若新生。
倒是那大器看完了地上这三个字后,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对了对了,自己的恩公就是叫这个名字,吴承恩。哦想起来了,记得他还是个锦衣卫来着……
吴承恩缓过了神,急忙对大器道谢。大器倒是坦荡,摆摆手表示算不得什么。只是,青玄和吴承恩却都察觉到了:眼前这人着实古怪,站在跟前晃悠着身子,似乎依旧没打算要放他们离开的意思——
大器觉得自己一向恩怨分明,既然已经报恩,当下便是两清。只不过,一码归一码,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清楚的。离了那烟熏火燎的铺子后,一股子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古木清香,悄悄飘进了大器的鼻孔之中——这是二十八宿腰牌特有的味道吧。
恩公若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锦衣卫,即便在镇邪司任职,也无所谓。但是,如果恩公是二十八宿之一的话……
“吴恩公啊,容我问一句,您可是那镇邪司的二十八宿?”大器坦然开口。
吴承恩自然是点头,眼下倒是有些奇怪:“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哎……大器心中一叹,看来这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
如果不是现在急着缺银子去给李晋赎身,大器还真是有心放吴承恩一马。毕竟这小子人不错,而且这么弱的一个家伙,打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只是现在急着用银子,杀人劫财这种事,自己出于李家声望自然是做不得的。眼下,也就只能拿这个吴承恩开刀了。毕竟弄死个二十八宿怎么说也是名正言顺。虽然刚才自己窥到了,吴承恩这个穷小子身上只有几两散碎银子而已;但是只要有了这几两银子做本钱,去了赌场后自己再连赢上十几手,指定能够数。
哎,说到底,想来都怪手里的这个破金子换不成钱,才让自己连番倒霉,真是晦气。指不定来了京城一直输钱,也是因为手里这东西不吉利。罢了罢了,眼瞅着自己也该是回去复命的日子了。再不回去的话,小姐非要发了脾气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