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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沿上,纯白的海鸟在风中簌簌梳理着自己的羽翼。
橙色的阳光穿过紧闭的窗户,投下一行栅格状的阴影。
细小的微尘在空气中散漫起舞。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正中间摆放了一套孤零零的座椅。
外貌看起来大约只有六七岁的男孩乖巧端正的坐在凳子上,短短的胳膊撑着稚气未脱而又面无表情的脸,两条还够不着地面的腿悠悠晃荡。
他似乎有些恍惚,极黑的眼睛没有焦距地望着窗外。
类似气泡上浮的咕嘟声近在耳畔,让人几乎错觉置身深海。窗外的太阳忽远忽近,时而明媚灿烂,时而冰冷苍白。男孩侧着头,静静看着形状有些模糊的海鸟一只只渐渐飞远。
“你在看什么。”带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女老师突兀的出现在了讲台上,抿着嘴角发问。
孩子模样的凌夙诚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是梦吗?”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女老师挥了挥手中的教鞭,指了指黑板上看不分明的大串文字,不太耐烦地问到:“听懂了吗?”
“什么?”凌夙诚习惯性地回答。
女老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凌夙诚的眼神有些复杂:“我再说一遍好了。”
她转过身,在黑板上接着落笔。凌夙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课桌上,只摆放着一本两指厚的笔记,没有任何教材。
这倒是自然。他并没有体验过其他人人生中正常的在校学习经历,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小学正统教材的封面。
“关于天赋的产生,首先要追溯到2102年。”女老师的声音异常清晰,语音语调完全还原了凌夙诚模糊的记忆,“中俄混血女孩莉莉娅,在帕米尔高原西侧的辐射污染区独自生存了五年之久,终于被搜寻队救出,暂时安置在一处医院中。入住医院的当夜,一共有十二名病人和医护工作人员产生了不明原因程度不一的意识障碍。经过了层层排查,最终人们终于确定,一切问题都出在她的身上。数年后,在辐射区生长的粮食作物流向了所有人的餐桌,部分人类的天赋渐渐被‘唤醒’,人类获得了‘更新’。”
在梦中走神是一种极其特别的体验。凌夙诚看着女老师抓握教鞭的右手,一瞬间恍惚看见如注的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渗落,他定了定神,血迹又不见了。
“我们总结了目前已知的所有天赋种类,大致分为了以下三种。”女老师还在长篇大论,“第一类,类似于莉莉娅,能够感知、影响、渗透和控制他人思想的‘精神型’;第二类,原本身体的某一种素质获得了强化,诸如更强的力量、感官、记忆力甚至延缓衰老等等,这一类型占据了‘天赋’获得者的绝大多数;第三类,则是获得了可以小幅度操纵实物或者修改物理现象的能力,最简单易懂的例子,凝水成冰。”
眼前的这一位,也许算是凌夙诚童年时最不喜欢的老师,非常热衷于拖堂,甚至会堂而皇之的让下一位匆匆赶来的老师在门外乖乖等着。
“但是,天赋就是天赋,和魔法或者是秘术之类怪力乱神的胡诌完全不同。天赋有其能力的极限,亦有其守则。”女老师拿起黑板擦随意的抹了几下,“我们一般称之为‘莉莉娅三大守则’。第一条,天赋一般会在五到十岁之间被唤醒,表现出的类型与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中的某一位类似——另外,有一种说法是,其实三代以内的所有亲属的天赋最初都潜藏在一位天赋者的身体内,但是最终会被唤醒的,往往是天赋者内心最强烈希望拥有的一个;第二条,每个人至多只能获得一种天赋,且世界上没有两个人的天赋完全相同,或许是程度差异,或许是侧重不同,即便是亲人之间,也只有‘相似’的程度;第三条,由于未知规律的限制,天赋之间存在‘绝对互补’,即是说,只要存在一个人的天赋是‘凝水成冰’,世界上必然同时期内存在另一个人的天赋是‘化冰成水’,两个人天赋的效果可以完全抵消……”
女老师的喋喋不休突然停住了,凌夙诚缓缓抬起头来,问到:“怎么了?”
“好歹我也是你爹求着来给你上课的,你能不能上心一点,别整天哭丧个脸好吗。”她的语气非常怨怼。
“我……尽量。”
凌夙诚注视着这位干练又直率的老师,隐约觉得有些落寞。
这种故人,也只能在梦里见到了。
前前任四组组长,完美诠释了“女强人”三个字的精英,童年时期为他打下最重要理论基础的老师,十年前带头捣毁了船外某个借宗教之名研究基因改造的独立武装组织,最终受到对方舍命一搏的波及,为了救出人质而在爆炸中尸骨无存。
“算了,我烦了。”女人瞪了他一眼,很不顾忌形象的一脚踹开大门,头也不回地丢下他走了。
凌夙诚的学习地点并不在学校之内,而是在海平面上的四层正中,恰到好处的隔开了分列前后两侧的军官与警察的办公室,为减少四楼每天免不了的口水战争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梦里的天空渐渐阴沉下来。凌夙诚独留在房间内,听着下班时间外头轻快的脚步声。
他在等一个人经过。
每一天,每一天,楼道里最嘈杂的时候,也是他的心最鲜活的时候。
仿佛是被童年的那个自己附身一般,凌夙诚不禁攥紧了拳。
终于,一个长发披肩的背影从门口一闪而过,步伐没有丝毫停留。
他仿佛听到了幼小的那个自己失落的抽噎声。
无数次,无数次,那个年幼的他都在心底期盼着,那个人也许会在某一天,突然走进来,轻轻握住他的手。
凌夙诚想起元岁对于自己家人的描述,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听到她所描述的那一切时,心里莫名的震颤。
童年求而不得的一切,原来也不过如此。
光线突然变得很暗,凌夙诚走到窗前,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倾盆。
公园里最高的柏树,恰巧能够从这里看清树顶最孱弱的枝桠。偶尔会有翅膀巨大的海鸟停留在上面,几乎要将它折断。此时此刻,这棵移栽于此后一直奄奄一息的大树正在可怖的晃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轰然倒下。
凌夙诚知道,从小到大,很多人明里暗里谈论过他与父亲的毫不相像。而他是否有一丝一毫与那个人相同,他却始终没有机会知晓。
“你啊……真是个内心贫瘠的人呢。”陌生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凌夙诚猛地回头,发现空荡荡的教室正在渐渐变得模糊和扭曲。
“是谁?”他以孩子的声音发问。
自然没有人回应他。梦境彻底崩塌的瞬间,他隐约听到一串音色介于少年和少女之间的清脆笑声,仿佛正在离他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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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岁慢悠悠地眯了眯眼,挣扎半天,还是又闭上了。
不行。她通过眼皮上感受到的光线判断,该起来了。
昨天晚上倒是真的睡得不错,也不知道真的是凌夙诚给她的药丸的作用,还是她真的太累了。
睡醒起来之后,腰也不酸了,头也不疼了,整个人生龙活虎,大概可以一口气跑上五楼不喘气儿了。元岁揉了揉眼睛,突然想起了关键,尝试用线将桌上的遥控器拖过来。
遥控器没有回应她,她鼓足了劲儿又试了几次,不得不接受暂时失去天赋的事实。
原来真的这么灵吗?她觉得有点后悔。
一步一步走到洒满阳光的窗前,元岁做了全套广播体操,直到感觉全身都舒展开来,才回头去热牛奶。
竟然能摊上了一个自己工作认真负责严谨,对待下属却要求宽松的老大,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运气还是挺不错的。
一边哼着歌,一边一口气咕嘟咕嘟的灌下大半杯牛奶,元岁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应该看看来电提示。静音了一整晚,也不知道那个不省心的弟弟现在老实了没有,她当然是不会没事儿找事儿再去给他“问问”的,只希望悄悄做出这件事儿的某人嘴巴严一点,别再给她惹出多余的事儿来。
一点开ID上的界面,十一个未接来电。元岁吓得呛了一下,仔细点开一看,一个来自韩越,估计是来传达老大的关心和慰问的,剩下十个……
她看着那个排成一列的熟悉又陌生的电话,先是愣了愣,然后瘪了瘪嘴。
上一次接到这位颇有手腕的母亲主动打来的电话是什么时候?她想不起来了。
女人不会来自讨没趣,母女两人向来勉强保持产生不了美的距离,心照不宣的懒得互相糊弄。
以她俩的互相了解程度,也不用那些虚的了。元岁知道,能让这个女人找上门来的,也只有一件事。
正犹豫于要不要干脆当做没看见算了,女人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直到电话快要自动挂断,元岁才不情不愿的按下接听。
“喂——”她故意拖了一个长音。
“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接电话!”一开口就是指手画脚。
元岁瞥了一眼时间,还不到十点,也不算晚啊,大呼小叫什么。
“我有我的事情要做。”补觉也是大事,还是老大亲自批准的。
“你弟弟昨天一晚上都没回家,电话也不接!”女人罕见的连平日里表面的客客气气也维持不下去,嚷嚷的让人心烦。
“他是为了什么不回家,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元岁忍不住刺了一句,听着电话里女人若有若无的抽泣声,勉强宽慰到,“他可能只是想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失败冷静一会儿,别那么急慌慌的。”
“他又不是你,他从来不会这样的……”
元岁听得有点烦了,挠着头发说:“这事儿你我都心里有数,你有什么好哭的?你明明知道他从小就那么崇拜爸爸,立志于赶超他不中用的姐姐我,走上报效城市的人生巅峰。你亲手逆了他的意思,还不用背锅,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岁岁,岁岁,帮帮我吧,我真是怕急了……”
元岁把耳机拿的离耳朵远了一点,尽可能好声好气地说:“好歹我也是他姐姐,该做的我会做的,你就别在这儿哭哭哭了。你要是真的担心,就再去找找你在太太公主团里的好姐妹们帮忙吧。”
说完,她直接挂断了电话,吐了吐舌头坐回沙发上。
心里猫抓似的挠了一阵,元岁认命似的披上外套,匆匆忙忙地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