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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娇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屋中坐有哪些人,就听得上首有个沙哑且苍老的声音,颤着声音喊道,“娇……娇娇?”
郁娇停了脚步,赫然抬起头,往前方看去。
只见屋中正首的方向,坐着一个颇有书卷气的精瘦老妇人,眉眼同过逝的景纤云,十分相像。她穿一身墨绿色的团花褂子,头上的墨发间,夹杂着不少白发。
正是景老夫人,正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两眼发直望着郁娇,唇角在哆嗦着。
郁娇记得,上回见到景老夫人的时候,她的头发间,并没有白发。这才一个月不见,才五十六岁年纪的她,头发就已白了一半。
郁娇心头一哽,眼眶也热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忍住了没有相认。
因为,屋中人太多了,不仅有景老夫人,景夫人,还有景家二房的夫人,和景蓁,以及,一屋子的丫头婆子等,全都惊讶地望着她。
况且,她的身后,还跟着钱婶和桃枝,还有一个霜月。
人多口杂,是万万不能相认的。
她轻轻走上前,垂下眼帘,施了一礼,“郁氏阿娇,见过景老夫人。”
景老爷子虽然被罢官了,但老夫人的二品诰命身份还在,郁娇行的是大礼。
不知是因为她陌生的声音,让景老夫人回过神来,还是有人提醒了景老夫人,告诉她认错人了。郁娇再次抬起眼帘时,景老夫人已经恢复了神色,正就着景夫人扶着的手,缓缓坐回椅内。
“郁四小姐请起,不必多礼了,来人,看坐,奉茶。”景老夫人朝郁娇勉强露了个笑脸,虚虚抬手说道,那眼眸里,浮着极大的悲伤。
“多谢景老夫人。”郁娇起身。
有丫头引着郁娇坐到客座上。
蓝婶又给郁娇介绍屋中人,“这是我们府上的夫人,这位是二房的夫人,这位是二房的蓁小姐。”
景夫人的封号是五品宜人,又是年长者,因此,郁娇马上起身行礼,“景夫人。”
景家二房的人,没有官职在身,二房的母女,则向郁娇行了礼。
景蓁上回对郁娇冷了脸色,得知郁娇帮了林家的大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郁娇,我之前对你的态度不好,我为我的行为向你道歉。”
说着,她认认真真地朝郁娇鞠了一躬。
郁娇上前扶起她,笑道,“蓁小姐不必如此。”
景蓁抬起头来细看郁娇,上回,她没觉得郁娇长得像林婉音啊,怎么今天越看越像?
除了相貌,郁娇看人的神色,说话的语气,走路的样子,真是太像林婉音了。
景蓁一肚子的狐疑。
钱婶领着桃枝和霜月,拜见了景老夫人和景家两位夫人后,规矩的立于郁娇的身后。
景夫人见景老夫人精神不好,便当先开口,她看向郁娇道,“想不到,郁四姑娘还是个侠肝义胆之人,我们全家,替表姑娘林婉音,多谢姑娘的申冤了。”
林婉音死后的这些日子,景家的人都不敢出门了,这街上的长舌妇们,见了景家人,那话里话外的,总是在讽笑。
不过,林婉音的冤屈,总算洗清了。真相大白后,景家人,不必再低头做人了。
因此,景夫人便对郁娇,颇有好感。
郁娇微微一笑,“景夫人,说来,郁娇跟林家,还有一些渊源呢。所以,我帮林大小姐,其实是在帮我自己。”
景夫人点了点头,“林将军收姑娘为义女,是收对人了,他没有看走眼呢,姑娘一心为林家,林将军在泉下有知,一定甚是欣慰。”
提到林伯勇,郁娇又偏头来看景老夫人。
景老夫人刚才看花了眼,大喜之后又大失所望,神色由平静又变成了哀绝,可她还勉强坐着,这是为了不失礼节吧。
毕竟,郁娇是林家的恩人,是景府的客人,景老夫人作为一家的主母,再怎么精神不好,也得打起精神来迎客。
郁娇望着比一个月前苍老了好几岁的景老夫人,心头一酸。
她站起身来,对景夫人说道,“郁娇有件事,想单独跟景老夫人说说,不知景夫人是否同意?”怕景夫人不同意,她又道,“是关于林大小姐的事。”
景夫人见到郁娇时的那一刻,心中也在疑惑着,为什么郁府的四姑娘,会跟林婉音那么像?
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婉音的父亲才收郁娇为义女的吗?
这会子郁娇忽然提到林婉音的事,她眸光微闪,马上看向景老夫人,以求示下,“母亲?”
景老夫人也想问郁娇呢,便点了点头,“姑娘请来后堂。”她站起身来,扶着丫头的手,往后堂走去。
“是。”郁娇站起身来,脚步沉沉跟着景老夫人进了后堂。
这是一间更小的雅间,屋中摆设古朴典雅,靠北的窗外,有一株紫玉兰。那是正月里,林婉音同景蓁一起种下的。
景老夫人坐下后,目光就没有从郁娇的脸上挪开过。
“姑娘要说什么?请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郁娇将目光收回来,看向景老夫人身侧侍立的大丫头,“红珠姐姐也请先下去吧。”
红珠吃惊地看向郁娇,郁娇不是第一次进景府吗?为何知道她的名字?
还是,有人告诉了郁娇?
她不过是个丫头,谁会这么刻意地提起她?就算她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也只是个丫头呀?
景老夫人的心中,疑惑越来越深了,她朝红珠挥挥手,“你先下去吧,把门关上。”
“是。”红珠看了眼郁娇,退下去了,关了门。
屋中只有景老夫人和郁娇。
郁娇看向窗外的紫玉兰,道,“老夫人,您又忘记嘱咐红珠给紫玉兰浇水了,看,那叶儿都焉了呢。”
景老夫人的身子陡然一震,睁大双眼看向郁娇,口里喃喃说道,“姑娘,是谁叫你这么说的?”
这株紫玉兰,是正月里时,婉音跟二房的孙女蓁儿一起种下的。
正月里少雨,景蓁又是个毛孩子性格,婉音担心那株紫玉兰没人打理,给种废了,便隔上几天,派个丫头来府里提醒她,记得给紫玉兰浇水。
她怕小丫头们不负责,便将这事,吩咐给心细的红珠去做。
虽说,这件事在景府不是什么秘密事,大家都知道。但是,也只是件小事情。郁府一位长期住在丰台县的四姑娘,怎会知道景府里的这件小事情?
屋中没有外人,郁娇的眼泪肆意往下落。
她提裙走上前,扑通一声跪下了,“外婆,我是娇娇,不是郁娇,是林娇娇啊,是您的外孙女林婉音林娇娇啊,我回来了。”
景老夫人惊骇地望着她,身子颤抖起来,“你说什么?你……”
她上下打量着郁娇。
面前的这个女孩子,不过十三岁出头的年纪,行动间,却有着她外孙女林婉音的端庄大方。除了容貌不一样,那行走的步子,那看人的眼神,哪哪都一样。
而且,她刚才还叫了红珠的名字,又提到了紫玉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郁娇怎么说自己是林娇娇?
她的内心乱起来。
她不敢做判断。
“外婆。”郁娇道,眼泪哗哗往下流,“二月十八那天,您将我接到景府吃辞嫁饭,当晚,我没有回林府,而是睡在您卧房一侧的暖阁里。您屏退了丫头,跟我说了大婚洞房的事,外婆可记得?”
景老夫人站起身来,愣愣看向郁娇。
她如何不记得呢?
女儿早亡,林家的二夫人,可不是个靠谱的人,儿媳要和林二夫人核对婉音嫁妆的事,一直很忙,像出嫁要注意的礼仪方面的事,就由她来叮嘱林婉音。
这是闺房秘事,除了她们祖孙俩,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谁想到,那次秘谈,竟成了永别。
“我当然记得了。”景老夫人颤声道,“你说说看,我都说了些什么?”
除了告诉林婉音,女子如何服侍自己的夫君,她还教了不少如何做人儿媳的规矩,以及,处理大户各成员之间关系的技巧。
她叮嘱外孙女,做媳妇跟做姑娘不同,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得时刻为自己的夫君着想。
谁想到,第二天,就传来了外孙女命丧的消息。
她那么好的外孙女,她看在眼里长大的乖巧人儿,怎么可能会干出那等无耻之事?
一定是诬陷!
可没有证据,裴家人又蛮横不讲理,林家二房的人跟裴家人同流合污,景家的人,无处诉冤。
她之所以撑着一口气活着,是想看看,这世间还有没有天理在!
老天爷是不是一直会站在狼心狗肺的裴家那一边!
裴家人不死,她就不会死!
好在,老天开了眼,外孙女被诬陷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了。
“外婆。”郁娇道,“您嘱咐外孙女,为人妻要温柔要体贴夫君,为人媳要恭顺长辈,要勤劳持家……”
“……”
“您还笑着说,春天桃花开,却得等到冬天才见到桃子。我不懂是何意。外婆就笑着指指我的肚子。说三月成亲,可不是要到冬天才能瓜熟蒂落?”|
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大滴往下落,一字一句的说着景老夫人那天叮嘱的话。
“我被裴家人沉了塘,醒来后,已是三天之后了,我发现自己成了郁丞相的四女儿郁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到现在也不清楚。难道是,老天看我含冤而死,让我重活了么?”
“……”
郁娇又从腰间取下那枚赤玉佩,“这是抓周礼,外婆,是皇上的誉赐之物,我放在娘留下的那张焦尾琴的暗格里,琴没有带去裴家,留在了林府。前些日子,我悄悄进了落英园,取了出来。”
景老夫人已是泪流满面。
难怪呢,郁娇能认得红珠,记得这株紫玉兰。
她大步上前将郁娇抱住,“娇娇?真的是你吗?娇娇?”
“是我呢,外婆!我又活了。”郁娇任由她抱着,“您的娇娇又回来了。”
祖孙两个哭成一团。
“老天开眼,你又活了。只可惜你父亲……”景老夫人哭着哭着,长叹一声。
“外婆。”郁娇从她怀里抬起头来,“我这次来景府,一是见外公外婆,还有舅舅舅母他们,让大家放下心来,不必担心我的事。二是为我的嫁妆单子而来。”
林婉音的嫁妆颇多,她要收回全部嫁妆,得要一份详细的清单才行。
裴家无情,她不会留下一根针一文钱给裴家,她要一件不留的收回来了。
她的嫁妆单子有三份,一份在裴府,裴家是不会给她的,还有一份在林二夫人那儿,同样的,也不会给她。除了那两份,还有一份在舅母这儿备了底。
景老夫人抹了抹泪,咬牙愤愤说道,“对,你说的没错。不能便宜了裴府!他们无情无义,一文钱也不能留给他们!你舅母那儿有份底单,我让她拿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