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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泛色鱼肚白,树林里稀零地响起嘀嗒声。
雷雨半夜就停了,空气潮湿清寒。
一滴水“哒”地打在额头上,陈永兴打了个寒颤,睁开眼睛。
——天还没有大亮,周围照旧是阴森诡谲的重重暗影。
数小时维持同一个姿势,身体早已僵硬难受,陈永兴左手撑地,艰难地换了个着力点。
他听到自己骨头发出轻微的“咯叽”声。
这番动静并不大,却依旧惊动了旁边的刘老板。
上牙磕下牙,刘老板哆嗦出声:“好冷……”
“醒了就赶紧起来,天亮了!”陈永兴头突突地疼,胡乱推他一把。
刘胖子贼重,靠得他右肩都失去了知觉。
被这么一推,刘老板眼睛顿时凝神。
往周围瞅了一圈,他不满嘀咕:“你少糊弄我,我又没瞎。”
陈永兴:“……”
“没骗你……马上就天亮了,赶紧的,快起来!”
“不行,太冷了,起不来。”
昨夜刚开始打雷下雨的时候,土壤里还有热气升腾,即便衣服被雨水打湿,因空气潮热,他们也并不觉得冷。
但接连下了两个多小时的暴雨,热气渐渐消失,气温下降,三人就受不了了。
直至半夜雨停,他们尽力绞干衣服裤子,才挤做一堆勉强入睡。
本来还寄希望于体温烘干衣服——很明显,失败了。
现在的他们,不仅衣服湿潮湿潮地粘在身上,皮肤也冰冰凉凉……
加上空气里的寒意,实在是冷!
不起来也不可能把他拽起来,毕竟这么大一坨,陈永兴不耐烦地又推他一把:“你看看贺总怎么样?”
他们这边都说了好几句话了,贺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贺林在刘胖子旁边,背后靠着润湿的黑癣皮树干。
刘老板借着微弱的光线瞥他一眼,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瞬间惊悚,急忙推搡他胳膊:“贺老板?贺老板?”
一听动静不对,陈永兴顾不得蚁噬一般的肩膀,从地上蹿起来。
他绕到贺林右边蹲下,先试了试贺林的鼻息,才拍打他的脸:“贺总?贺总?贺林——”
紧接着,他抬手摸了摸贺林的体温,“这也太冰了!”
像摸着个死人。
人叫不醒,刘老板没了主意,话音有些慌张:“现在怎么办?”
“得想办法给他取暖。”
“咱们没火。”
“我知道!”陈永兴烦躁,本来自己头也痛,“只有等太阳。”
毫无作为地等了一会儿,时间悠悠,太难熬了。
陈永兴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觉得贺林可能撑不过去。
“对了,你不是懂一点中草药吗?”
刘老板连忙摆手,这担子他挑不起:“我就知晓一点皮毛,而且中药很多也不是用的鲜品,再说了,我也不怎么认识它们。”
“怎么都要试一试,不可能我们眼睁睁看着他死,什么也不做吧?”
是这样没错,可他没那个胆儿敢给人试药啊!
何况这个人还和他熟悉着,就更不敢了。
刘老板沉默又沉默,突然想到:“他会不会不是着凉,是伤口发炎啊?”
让他给贺林的外伤弄点药,他倒是敢的。
陈永兴不清楚他的想法,食指使劲儿揉了揉太阳穴。
他也不知道,在这荒岛上,着凉昏迷和伤口发炎昏迷……哪个更严重些。
天色很快亮堂起来,光线充足,终于可以做点什么。
刘老板找了片干净树叶,想方设法收集了些干净雨水,让陈永兴帮忙,两人给贺林灌进嘴巴。
少少地灌了点,两人停手。
一是因为收集的干净雨水并不多,二是因为不清楚贺林能不能多喝。
然后又东找西找,终于找了苦楝树的叶子,捣了给贺林敷上。
他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忙活一阵,心安了些。
一放松,就听到肚子一阵声响。
刘老板这才觉得胃里空虚,而且越来越空虚,饿得泛口水、想吐的那种:“陈老板,咱们是不是该找点吃的?”
陈永兴瞪他一眼,也觉得胃里饿得难受。
——是该去找吃的。
他拿了贺林的刀:“你去找还是我去找?”
刘老板犹豫:“……一起?”
“一起个屁,怎么也得有个人守着姓贺的吧!”
刘老板难以决断。
一想到他要独自行动,他就下意识摇头。但如果陈永兴去找吃的,他留下来守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跟独自行动有什么区别?
“我…我们还是一起吧,把贺老板也带上。”
“废话少说。”陈永兴拒绝,直接抬手要把刀递给他,“你去找吃的。”
刘老板满脸慌乱,下意识后退一步,迅速摇头:“不行不行!”
“那你留下来。”
刘老板稍一犹豫。
陈永兴顿时明白了,翻手收了刀:“你守着,等太阳出来记得带他晒太阳,至少把衣服晒干,我去找吃的。”
刘老板还是犹豫:“陈老板,咱们还是一起吧!万一你待会儿迷路了,找不回来怎么办?难道我背着贺老板去找你?找你又错过了怎么办?”
陈永兴想说“你们就待在原地等着,我不会迷路”。
但这种荒岛密林,他也不敢说大话。
沉吟片刻,他又想到刘胖子认识一些植物,兴许找吃的还得靠他。
“那怎么带着贺总?”
听他语气稍软,刘老板大喜:“我背他!”
行吧,反正不是他背。
陈永兴想了想,答应了。
雷雨过后,密林很有一些变化。
偶而可见一些乔木被吹断枝桠,露出新鲜黄白的木芯。
水洗过的叶子苍翠碧玉,常常会有残留的雨水汇聚滴落,消失在下方舒展的草叶子里。
枯叶丛下有冒出的野生蘑菇,铁锈色,石青色,灰白色。
两棵灌木之间,色彩斑斓的八爪大蜘蛛正在重新结网……
“咔擦”一声,一脚踩断木棍。
带着个昏迷不醒的人确实麻烦,陈永兴帮着刘胖子把贺林放下来,就地休息。
刘胖子扭着胳膊去捶脊背,听到头顶“咕咕咕”的鸟叫声,他真心诚意建议:“陈老板,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掏鸟蛋,即可以生吃,味道也可以接受,而且最安全稳妥。”
他们刚才吃了一些树叶和红色的带虫眼的浆果,味道酸涩,还提心吊胆生怕肠胃受不了,拉肚子。
“那有个鸟窝,你可以试试。”陈永兴抬手一指,细密的木枝中间有一个草衔的鸟窝。
那也太高了,而且落窝的枝干太细:“……鸟蛋不行,蛇蛋也可以接受哇。”
陈永兴踩死一只蜘蛛:“蜘蛛蛋你要不要?”
“……”
“掏鸟蛋这种活儿,要是贺总身体好了,倒可以拜托他,我你就别想了。”
他连树都不会爬。
两人扯闲中,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抬起,扣住刘老板的脚踝。
“啊啊啊啊——”某人一蹦三尺高。
“怎么了?!”陈永兴也被吓了大跳,急忙探查询问,一眼就看到了睁开眼睛的贺林,惊讶,“贺总?!你醒了?”
这话刘老板听清了,勉强回过神来:“卧槽,贺老板你差点吓死我,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啊!!”
贺林眼皮疲惫地耷拉着,撑手坐了起来。
身体已经开始发热,晕晕沉沉、四肢无力,呼吸滚烫。
他模模糊糊地看到刘老板又惊惶又惊喜的表情,内心充斥着绝望。
“我要死了?”
空气一静。
刘老板打着哈哈安慰:“这哪儿能啊,贺老板你这就是一点小毛病,就算我们没有医疗条件,靠自身免疫力也能抗过去的。那啥,你心态一定要稳,中医里面还有脏腑藏神、七情内伤……”
他看着贺林的脸色,话音渐渐停滞。
一想到贺林可能死在这个荒岛上,死在他们面前,他尾椎骨就蹿起一阵凉意,“我去给你弄点水。”
暴雨带给他们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缺淡水了。
刘胖子离开,陈永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要不要吃点东西?给你留了几颗浆果,应该没毒。”
贺林伸手接过,注意到陈永兴手上的军刀,他目光微微一闪。
嘴里是苦的,咬开酸涩的果子也只尝到一点点味道。
陈永兴还在一旁鼓励他:“贺总,人的心理状态和意志力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你一定要坚持住。”
贺林沉默。
几个呼吸后:“……刘总去哪儿弄水了,怎么没看到人?”
陈永兴皱眉,扭头扫视树林,刘胖子确实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刘总——刘总——”
喊了两声也没得到回应。
贺林漫不经心地提议:“你去找找看?”
气氛一凝,草丛里的虫鸣声带来些许不安。
片刻后。
“……那你在这里等着。”
陈永兴深深地看了贺林一眼,眼神晦暗,嗓音有些干涩。
等陈永兴“找”了刘老板回来,果然没再看到贺林的身影。
刘胖子瞪大眼睛:“这……贺老板人呢——”
“你都在这里,我没走错吧?人怎么不见了?”
当然没走错。
聪明人懂聪明人的想法。
早在贺林“不经意”地提出让他去找刘胖子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他要离开。
或许是他知道自己撑不下去,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换位思考,他不知道他在贺林那个处境,会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至于他为什么不拦着……
陈永兴偏头看了刘胖子一眼。
——微胖狼狈的脸上带着自然而然的焦急。
如果……
他也是刘胖子这样的人,贺林说不定会考虑留下来?
陈永兴眼里滑过暗色,五指用力,握紧手中的军刀。
可惜了……
贺林不是,他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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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
“喏,吃吧。”
梁青峰将手里弯曲瘦小、灰白皮上带着几条绿色条纹的野生蛇瓜递给穆晗,“把皮咬掉,可以生吃。”
他没提醒穆晗——蛇瓜生吃有臭味。
穆晗是看着梁青峰把这东西从藤蔓上摘下来的。
长得难看不说,又是一个她听都没听过的名字。
他们离开遮棚,沿途做了记号,准备找去海边。
因为梁青峰说“待在原地等别人搜救太过被动,要想方设法求救”。
虽然她不认为现在求救会有效果。
条件艰难,也要尽力保证卫生。
梁青峰先擦了擦蛇瓜,才用牙齿将灰皮啃掉,面不改色地任由腥臭味盈满口腔。
身上的定位没有起到该起的作用,梁青峰其实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因为海里有尸体,他们想去的并不是之前那个岩石滩,而是换了个方向,往侧边走的。
穆晗辨不清东南西北,只认认真真地跟着梁青峰。
她学着梁青峰的样子,擦擦蛇瓜后,啃掉瓜皮。
瞬间皱起眉头。
——臭的,有点像鱼腥味。
旁边一直用余光注意她的梁青峰见状,忍不住轻扬嘴角。
蛇瓜味道确实不好,但他不担心穆晗会吃不下。
因为她很懂事,不会任性。
可片刻后,他还是安慰穆晗:“先忍忍,晚上就能吃好吃的了。”
“嗯。”
穆晗看了一眼放在地上的方便袋,里面装了一些颜色朴素的蘑菇和几只用草叶栓起来的蚱蜢。
这是准备晚上回遮棚后烤来吃的。
蚱蜢,穆晗还能够接受。
因为路上他们遇到了大水蛭,梁青峰当时考虑了一会儿要不要捉……
幸好梁青峰放过了它们,也放过了她。
吃了蛇瓜,梁青峰问穆晗:“你脚上的树藤要不要换一换?”
前两天还好,昨晚下过大雨后,到处都是湿的,穆晗走一段距离,泥土和落叶就粘在她脚上。
必须时不时用小木棍把泥土刮掉,不然容易打滑。
穆晗稍一犹豫。
梁青峰就站了起来:“你在这儿等会儿。”
穆晗蛇瓜还没吃完,同时留下来看行李。
周围有些安静,静谧的空间让她神经不自然紧绷。
仿若错觉,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朝她这个方向移过来了。
她警觉扭头,向后方一看。
——没有东西。
窸窸窣窣……
还有木枝折断的声音。
穆晗确定不是错觉,果断抓紧旁边绑着高跟鞋的木棍。
担心是什么动物,她谨慎地站了起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瞳孔顿时一缩。
人?!
同一时间,来人也看到了穆晗。
他神情渐渐变化:先是漠然,然后震惊,再到一种似笑非笑、略带嘲讽的古怪表情。
滚烫的呼吸,以及碾碎在唇间、带着些微恶意的沙哑嗓音:“真有缘啊……穆小姐。”
“呼……我好像是生病了,请问一下,你有办法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