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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绎听着那摔门声,心里忽然空落落了, 像是一下子缺了好大一块, 怅然若失, 许久都没能回过神。
其实许多话说着也不过是图嘴上开心,一冷静下来, 才知道后悔。萧绎如今便是这样。他看着桌上的一贯钱,甚至感觉有些厌烦了,若不是这钱,他应该也不会对着阿年说出那样的话吧。
萧绎这般站了许久, 直到双腿有点麻木了。没去管桌上的钱到底要怎么办, 萧绎看着外头黑漆漆的天, 忍不住担心起来。
阿年晚上跑出去也不是第一次了,再者陈家村这儿也没有什么地痞流氓, 都是她熟悉的地方, 可是……萧绎仍旧担心, 担心她会出事。脑子里胡思乱想,萧绎也再站不住了,抬脚便准备出去。
他对陈家村不算熟, 也不知道阿年到底会往哪里去。只是不出去找找,总是心中不安。或许, 她会去陈家的祭田那儿也不一定,她爹的墓立在那儿, 平常阿年隔一天就会过去坐一坐, 这会子伤心了, 指不定也要过去的。要真是跑到她爹哪儿一阵哭诉,萧绎想想都觉得慎得慌,祭田那块地方可不干净,万一阿年碰上什么就不好了。
萧绎心揪成了一团。
门一打开,他便大步朝前走去。
只是才走两步,脚下忽然踢到一个东西,软乎乎的,看着却不小。萧绎没提防,差点被绊得跌了一跤,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才将身子稳住。
借着月光一看,却是阿年抱着腿缩成一团坐在在门口,她摸着后背,显然是刚才被萧绎误伤,踢得有些疼了。看到他站在前头,还瞥了他一眼,目光幽幽,带着些责怪。
萧绎:“……”
多大的出息,她就不能跑远点儿?
萧绎简直无语,怕吵醒了其他两房的人,也不敢大声说话:“哭好了?”
阿年吸了吸鼻子,不想跟他讲话。如今虽说天气暖和了,可是晚上还是冷得很,阿年哭了一会儿,眼泪干了之后,脸上还有点黏糊糊的,总之不是很舒服。
这样,她就更不待见萧绎了。都是他害的!
萧绎放缓了语气,哄道:“哭好了咱们就进去吧,在外头坐着像什么话,被你三婶听到,又该笑话你了。”
阿年想想也是,她才不想被三婶笑话。遂站直了身子,也不看萧绎,直接回房了。
萧绎被丢在后面,也不恼,只是觉得好笑。
本来还怕她跑到外头去呢,看来是他想太多了。阿年这脑袋瓜,生气都和旁人不一样。认命地往回走,跟着阿年回了屋子后,萧绎重新将门带上,不比阿年之前的力道,轻轻的,生怕别人听见。
屋子里,阿年正坐在床上生闷气。
萧绎看着她坐在那儿,却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
好在这会儿不是那么暗,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地抹黑说话。萧绎将陶灯点亮,放到阿年那头,自己也走了过去。
“还生气呢?”萧绎坐在她旁边,说完这句,便看到阿年往旁边挪了挪,显然是不想跟他坐在一块。
萧绎摸了摸鼻子:“我也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你没必要生气。”
“白眼狼,没良心!”阿年拔高了声音。
被骂得多了,萧绎竟然真的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白眼狼。那野猪是阿年打的,虽说阿年并不知道,可他拿着阿年的钱还阿年,这——好像确实不大道德。
只是他嘴上仍旧不承认,争辩着:“我怎么就白眼狼了?你借我钱,我如今还你还还犯了法不成?若是不还,才真正是白眼狼了。你虽救了我,又收留我住下,却也不能这样逼着我认下我不想做的事儿吧。我同你说了,除了给你爹当儿子,别的事儿都听你的,这还不够么?是你自己不同意的,我能有什么办法?”萧绎摊开了手,拿阿年丝毫办法也没有。
阿年一愣,旋即偏开脑袋,仍旧不听。
“你就不能站在我的立场上,替我想想?”
阿年显然是不能的,这点萧绎也知道。只是有些话,还是得说,“好比你也有你自己的爹。倘若有一天你落了难,别人让忘了你爹,重新认个新爹,你会愿意?”
阿年张了张嘴,忽然没了言语:“那,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看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心疼你爹没有儿子,被人笑话是绝户,焉知我爹又会不会被人笑话呢?倘若我答应了你,于我那故去的爹,又何其不公?”
萧绎难得平心静气地与阿年讨论这件事,并不像以往那样,谈到这个便一肚子气。主要是今儿他把阿年给弄哭了,心也虚着,即便再心高气傲,看着阿年濡湿的眼睛,也说不出来什么刺耳的话,“再者,你也不是非我不可啊。除了我,难不成你就不能给你爹找别的儿子了吗?”
“可是——”
“我知道你不喜欢三房的文哥儿。”萧绎转而道,“可是你大伯娘又不是不能生养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给你生个堂弟呢。便是没有堂弟,如今外头流民甚多,只要有钱,还怕不能给你爹买个儿子?”
阿年糊涂了,脑子和一团浆糊一样,竟然觉得萧绎说得很有道理。
“有了钱,什么都可以买,什么都可以做。你三婶也不会对你指手画脚,陈家也不会不把你的话当一回事,你想给你爹找几个儿子就给你爹找几个儿子,外人再不敢置喙。”
阿年眨了眨眼睛:“可是我,没钱。”
她穷啊。
“可以赚啊。”萧绎终于松快了些,天知道要说通阿年这一根筋的脑袋,到底有多难。既然说通了,那之后的事情便好办了,“咱们卖了野猪,往后可以拿这钱当本钱,随便做什么小生意都行。赚了钱,一切就好说了。”
“那你不打野猪了?”阿年问道。
萧绎干笑道:“不打了。”
“怕是,不行的。”阿年盯着萧绎,忽然意味深长地来了这么一句。
萧绎听了,奇怪地瞅着她,并不知道她这话究竟从何而来。只不过,阿年也没有解释。
半晌,阿年又问:“那你赚了钱,要走吗?”
“现在知道舍不得了?”
阿年低下眸子:“没有。”
两人之间的气氛无端沉重许多。
萧绎静默了一会儿,方回道:“倘若有一天你被迫离开陈家村,会不想回来吗?”
阿年知道了他的答案,心里涩涩的,不大好受。
萧绎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一辈子待在这小乡村里头,一辈子碌碌无为。即便他如今不知道他是谁,即便旁人都觉得他是个落难的、一无所有的商户之子,可那又怎样?萧绎有他自己的骄傲,他不甘心一辈子失忆,连前程往事都不记得。他总要离开的,谁都不能拦他。
这是萧绎的执念,仿佛他冥冥之中就该离开,他还有这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只是他也见不得阿年伤心,少顷,萧绎又安抚道:“放心,再我离开之前一定会给你爹找个合适的儿子。”
阿年迟疑地看着他,似乎在考虑这句话的真假。
萧绎挺直了背,任由她打量:“我可是说到做到,一言九鼎!”
阿年暂且相信他。说起来,她自己也是嫌弃萧绎的长相的,虽然看得久了,不比当初那样丑得无与伦比,但是也不算好看。倘若不是因为处了这么多天,阿年对他处出些感情了,也不愿意让他给爹当儿子。
如今萧绎既然承诺了,那阿年也没什么好说的。她不怕萧绎骗她,敢骗她的,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萧绎也不例外!
阿年悄悄握拳,眼神直勾勾的。
萧绎还陷入在终于说通阿年的欣喜之中,对未来可能有的危险,还毫无所觉。本来还嫌弃那野猪味道大,熏着他一路,如今看来,倒还多亏了这野猪。
如若不然,他也没有契机能这般顺利地解决这件事。他终于,终于不用当别人的儿子了!
萧绎如释重负。
一夜好眠,第二日起身,阿年看着桌上放着的钱,已经没有那般排斥了,她等着萧绎承诺的好儿子。
本想把这钱放到瓦罐里装着的,只是阿年忽然又鬼使神差地想到三婶昨儿说的话。
阿爹曾经告诉过她,话不能随便乱说,因为说了就得实现。阿年煞有介事地想了一会儿,而后拎着一贯钱出去了。
萧绎看她出了门,直接往三房那边走,还问了一句:“去干什么?”
阿年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具体说什么,萧绎也没有听清,只知道她说了什么“野猪”,什么“祖宗”的。
可是……萧绎迷茫了一阵,野猪和祖宗怎么扯到一起了?
鉴于阿年做事一向没头没脑的,萧绎也就没有太在意,继续躺在床上假寐。可突然,三房那边爆出一声怒喝。
接着便是王氏脱口而出的怒骂了:“放你娘的屁,老娘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王氏自视甚高,从来都不屑说粗话,如今这样,显然是气狠了。连文哥儿和慧娘都一阵哆嗦,悄悄躲远了点。
阿年疑惑三婶怎么这般大的忘性,好心提醒她道:“昨儿下午说的,就在这儿!”阿年指了指院子中间的那块地。
王氏脸色越发难看:“滚滚滚!哪儿来的破落户,也配老娘把他当祖宗供着,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呸!”
骂完,王氏阴测测地盯着阿年:“再瞎咧咧,连你的嘴巴也一块撕了!年纪不大,搬弄是非的本事倒是不小,哪儿来的滚哪儿去,老娘没空跟你掰扯!”
语毕,王氏猛地关上了门。
阿年被震得耳朵里嗡嗡作响,拎着铜钱,呆呆地站在原地。她明明记得三婶有说过的,怎么说话不算话……
那头李氏也听到了动静,只是仍旧掩着门,半点没有出去劝和的意思。她这三弟妹也是该,平日里说话一点儿不注意,现在好了,没人拿捏住了吧?
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胡乱说话。
大早上闹的这一出,除了王氏,谁也没放在心上。吃过晚饭后,萧绎决定先出去看看,好想想以后和阿年能做什么生意。
阿年什么都不会,至于他,萧绎总觉得自己会很多,无所不能,可是要真说起来,却又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
是该好好想想了。
除了陈家,萧绎一路上遇上不少人。只是,这些人都和往常比起来,都怪怪的。萧绎拼命忽略他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想着是不是先回去算了。
一念起,还没来得及转身,便看到柱子爹、陈三石带着几个猎户打扮的村民走了过来。看到萧绎,几人都是眼睛放光。
“萧小公子,你可算出来了,等了你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