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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的下午,天色阴沉,空气闷热,蝉声嘹亮。
大门紧闭的校园外挤满学生家长,还有几个记者对着摄像机录开场:“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五点,我所在的地方的是容港二十四中大门前,刚才铃声响过,2015年高考已经正式进入尾声”
所有等待的人都心浮气躁,终于,考场内跑出来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年。记者们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冲他举起话筒,“同学你好,请问你觉得今年试卷总体难度如何?”“你是第一个走出考场的考生,考完有什么特别感受吗?”
记者们七嘴八舌,让被采访的男生应接不暇,他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摆摆,神情颇为拿腔作势,“不要慌,一个一个来,我时间还够。”
“同学你好,刚才我看到你是直接跑出来的,心情非常愉快,你今天考完有什么打算吗?”
“去网吧。”
“看你的样子好像对考卷蛮有信心,是有希望考上理想大学吗?”
男生歪嘴嗤笑一声,不屑道:“清华北大,不在话下。”
周围一圈家长对他肃然起敬。
“在考场里的时候有注意过周围人的状态吗?你是你们考场最先答完试卷的吗?”
男生说:“是的,英语对我来说就相当于母语,尤其是作文,简直能让我信口开河。写完以后,我直接扔下笔趴着了。至于别人怎么看我的,我不关心,我一直都是一个不在乎旁光的人。”
记者的问题接连不断,俊朗的男生气定神闲,跟他们有说有笑,提供不少稿件素材。
时间不早,男生回答完问题就匆匆离开了,给考场外的人群留下一个潇洒背影。
“师傅,去江东路,随便找个网吧停就行。”于燃到马路上拦了辆车,“绕路走吧,这边太堵。”
“刚高考完啊小伙子?”
“嗯。”
“祝你有个好成绩哈。”
“那必须的,嘿嘿。”
出租车内冷气充足,答了一下午题的于燃倍感惬意。看天气似乎要下雨,但他仍不打算回家,非要去网吧通宵度过这高考完的半天时光。
他找了家初中常去的店,往柜台拍了五十块和身份证,说:“给我开四个小时不,六个小时的!大屏。”
老板看了眼他的证件,“还没成年呢。”
“差俩月,四舍五入已经是了。”
老板撇撇嘴,递给他一张口令卡,“看你眼熟啊,以前总来吧?”
“嗯。”于燃轻笑,“我的帅气总是让人过目不忘。”
他坐下来开机,顺手给楚眠打电话:“到家了吗宝贝儿,上线。”
“你们先打吧,我吃个饭再来。你也记得吃,我一会儿提醒你。”
楚眠输入家门密码,进屋以后先快步去冰柜里拿了一只冻鼠,喂fiona这个月的食物。他这阵子光忙高考,都忘记蛇饿好几天了,刚才写完英语才猛然想起来。
“对不起。”他郑重地向fiona道歉,低头亲吻它的身体,镊子夹起食物。
楚珩刚好做完晚饭,能让楚眠吃上最新鲜的菜肴,“咩咩,这几天要跟于燃出去玩吗?我看天气预报说会下雨,出门的话小心一点哦。我要出差半个月,不能看着你们。”
“我们不急着见。”楚眠笑了笑,“他要打游戏,我想看电影,先各自玩一玩。”
楚珩没有过问他考试情况,但从表情观察来看,他应该发挥的不错。
“咩咩,有毕业旅行的计划吗?”
“过几天我问问于燃吧。其实我还想考驾照来着。”
“好,你们慢慢考虑。”楚珩忽然羡慕地叹一声气,“高考后有个无忧无虑的假期可真好啊,以后放假再就都没有这种‘解放’的感觉了。”
于燃那边电话不停地打过来,催促他来开黑。楚眠大概一年没碰过游戏,刚开始手法都生疏了,但两盘过后又找到了技巧,一如既往carry全场。
“都九点多了,你还不回家?”楚眠问。
“我通宵。”
楚眠欲言又止,本想训斥于燃不能刚考完试就作践身体,但考虑到他们为高考压抑很久了,偶尔放纵一下也没关系。
“那你好好吃饭了吗?”
“吃了,荤素都有。”于燃手指飞快地敲打键盘,“麦当劳。”
楚眠咂舌,“不要熬太久,困了出去开房睡,看好手机钱包。”
于燃答应得非常痛快,让楚眠暂且放下心。
然而没过几天,楚眠就发现不对劲,于燃游戏在线时间太久了,就算离线几个小时,之后头像又会重新亮起。他弟弟还在准备中考,他不可能在家玩这么久。
楚眠思索一会儿,拿着伞出门了。
干净的网吧里只听得见密密麻麻的键盘敲打声,于燃无奈地放下耳机,跟在楚眠身后走出门,小声抱怨着:“我妈都没来网吧逮过我!”
“谁让你那么没节制。”
于燃没底气反驳,高考完这几天他一直泡在网吧里,除了每天抽空回家洗澡睡觉,其余时间都在电脑前,吃饭都靠外卖。
“你要坐车去哪儿啊?”于燃问。
“去学校拿答案。”
于燃不情愿地哀嚎一声,还是赶快跟上了,握住楚眠手腕,要陪他一起去。
雨刚停不久,他们走在凉爽的树荫下,于燃忽然停下脚步,尖着嗓子冲楚眠大叫了一声。
楚眠被他吓一跳,双眼微微睁大,“怎么了?”
“没猝倒,太好了。”于燃庆幸地笑起来,摸摸楚眠胸口,“这算是开始好转了吧?”
睡病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了,还得去询问专业医生。不过为了让于燃放心,楚眠还是说:“肯定在变好,从上上礼拜开始,我白天睡得越来越少。”
接着,他又补充一句:“下次不要突然大喊大叫,还是会吓到我的。”
“是是是,你这么娇贵,我得好好呵护。但是你记得吧?这里——”于燃指了指地砖,“我第一次追杀你的地方。”
楚眠愣了几秒才理解他说的话,随后忍俊不禁道:“我记得,你还对我发动了”
他想不起来具体名字,只用“超能力”代替。
“根本就是骗人的。”楚眠笃定地说,“你当时像个神经病一样虚张声势,幸亏你长得好看,不然我肯定会报警。”
于燃笑着挽住他手臂,“没骗你啊,你这不是屈服了我的个人魅力了?”
楚眠不说话,抿抿嘴像是默认了于燃的说法。
今天有很多学生来校拿,这届题目确实没有去年难,理综倒是稍微灵活一点,为难住不少人。
于燃拿到一册答案,坚决不打开估分,紧张地等待楚眠的结果。
楚眠面无表情,回忆着自己当时的答案,在纸上计算分值。看到数学最后一道填空结果时,他心里遗憾地浮现出一句“果然还是算错了”。
所有科目的大致分数相加完毕,大概有690分,确实超出了他本来预期。不过眼下,他还是更在意那道数学填空,因为他在考场上算了三遍都没能贴近正确答案。
小小的32开白纸正反都写满了数字,他不假思索地跟于燃说:“再给我拿一张纸,我算这道题。”
“算它干什么,标答不对吗?”
于燃自然脱口的问题令楚眠一下子哑然。
是啊,算它干什么呢?高考已经尘埃落定,无论计算多少遍结果都不会改变。
只不过他早就形成了条件反射,看到错题,下意识要分析一遍,总结解题思路。长久以来,这些每天重复的事就是他生活最重要的一部分,他的优势也在于此;可正因为太习惯推导结果,此时此刻,他忘记自己已经失去了解题条件。
高考结束了,他不必再为此费神,大可以让所有错误成为过去。
“帮我找张纸吧。”楚眠沉思过后,还是对于燃那么说,“我想再算一遍。”
“好!”于燃知道楚眠勤学好问,赶紧找别人借了一张。
提起笔尖时,楚眠忍不住眼眶发热,还好很快又稳定了情绪。除了于燃,“学习”就是他最好的同伴,这是他接近梦想生活的最宽捷径,有时做梦都会画立体几何辅助线。即使经历过成绩难以提高的阶段,但孤独时,他都能靠学习来让勇气充足。
——现在要跟它暂时说“再见”了。
拍摄毕业照都没能让楚眠心里泛起波澜,而与高中课本告别,却让他鼻腔酸涩。
于燃一直在旁边观察楚眠侧脸,突然发现他眼睛变得湿润明亮,自己的心便倏地慌乱了。
楚眠要哭了吗?于燃感到不可置信。
他根本联想不到楚眠对学习还能滋生出“不舍”这种感情,在他看来,所有高考生考完都是处于愉快巅峰的心情,若要流泪,只能是因为没考好。
完了于燃心脏慢慢沉下去,担心楚眠要复读。
“走吧。”在教室估完分,楚眠收拾好东西离开。
于燃沉着脸跟上去,不敢说鼓励或安慰的话,一是因为自己这种艺术生没立场,二是怕楚眠更伤心。
到了岔路口,楚眠转头问:“要不要去我家?”
“什么时候?”
“今天,或者最近都可以,我姑姑又出差了,家里没人。”
“好啊,我先回家捎几件衣服。”于燃果断答应了,他认为接下来是楚眠心灵最脆弱的阶段,自己得帮他好好修补恢复。
倘若到时候真的决定复读那自己就等他一年。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度过了有生以来最随心所欲的六月。空调冷气24小时开着,把平时牢记的什么节能环保统统抛在脑后;冰箱里的脆甜西瓜永远吃不完,有时候脚踝不小心碰洒茶几上的一杯汽水儿,黏糊糊的糖分流得满地都是,他们却也来不及打扫。两具年轻又炙热的身体缠绵在柔软的沙发上,每一个吻都是热情在肆意翻滚,舌尖上总是残留着对方的膻腥味。
瀚宁公馆听不到蝉鸣,唯有彼此的喘息清晰可见。
上次像这样搂抱着楚眠睡觉,已经是去年冬天的事了。于燃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深度睡眠的体质,只要待在楚眠身边,他心里那点无处安放的浮躁全部都能舒缓下来。
六月二十三号,容港市开通了高考成绩网上查询入口。
于燃前一天晚上本想定闹钟,但怕楚眠查完成绩不理想,就对这件事只字不提。
转天,于燃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睁开眼发现楚眠不见了。
他猛然坐起身,看到卧室窗户仍然关着,松了口气。
翻身下床,走出房间,原来楚眠正在阳台煮咖啡。于燃放心地折回去洗漱,从冰箱拿了点吃的放微波炉里,过去找楚眠。
他依然不主动提高考分数,但楚眠却率先开口:“我帮你查完分了,四百八十六。”
“噢。”于燃压住了心里自动涌出的喜悦,镇定地看着楚眠。
楚眠没再继续往下说,凝望着楼下波光粼粼的澜江。最近几天容港又升温了,空气干燥,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还特别灼烧皮肤。
气氛凝固太久,楚眠缓缓转身,冲于燃张开了双臂。
于燃立马会意,钻进他怀里。
“想好填完志愿去哪里了吗?”楚眠贴在他耳边问。
“哪里都可以,只要是跟你。”于燃不由自主地咬了一下嘴唇,“其、其实我更想跟你今年一起毕业!”
楚眠抱着他笑出声,“好,这不是当然的吗?”
于燃如释重负,把自己身体重量全倾靠在楚眠身上。
“第九。”
“什么?”
“全市第九。”楚眠说,“六百九十四。”
于燃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能听见心脏在狂跳。
486的分数可以让他稳过央美文化分数线,而楚眠作为全市理科前十,也足以竞争北京协和医学院。他们都达成了各自期待的目标,履行了三年前某个夜晚许下的约定。
——既然我们都想考北京的学校,那就约定好三年后见吧。
少年紧紧相拥,他们的体温透过单薄的睡衣布料,传递到另一人身上。
烈日为伴,一触即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