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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岩寺后山峭壁上的岩洞里,一间自然生成的石室里,龛内青灯佛像伫立,青藤缠绕的一方石案边,有一和尚正跽坐抄经。
和尚静静与经书笔墨相伴,即便是冬日,石室内依旧洋溢着暖意,青藤翠绿欲滴,生机勃勃。
这和尚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袈裟,正是雪斋和尚。
雪斋和尚心无旁骛地抄经,突然笔尖一顿,一滴墨汁从他的笔尖滴下,在宣纸上洇出一团墨色。
宋怀竹从外间走了进来,低头看了眼停顿后又继续抄经的雪斋和尚,问道:“怎么了?”
雪斋和尚没有抬头,平静回答道:“有一个登极境武者死去了。”
宋怀竹微微蹙眉。
“是吗。”男子应了一声,走到石案的不远处,拿起一卷书。
“你不问吗?不对,你感觉到了什么?”雪斋和尚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他,忽然开口。
“我对登极境武者的感受还没有你深切。”宋怀竹淡淡说道。“况且大周藏龙卧虎,登极境的武者没有那么稀罕。”
“你是宗师,对低于自己境界的修行者漠不关心是正常的,”雪斋看着宋怀竹,“但就算大周登极境的武者比较多,也没有多到随便就能死上一个。”
雪斋看着宋怀竹说道:“我也是登极境的武者,如果徽州境内有人能如此在不惊扰其他人的情况下杀死登极境的武者,那我也不得不担忧。”
宋怀竹走到雪斋和尚身边,看着案上用朱砂写就的经书,那鲜红色的印迹宛如鲜血铺就。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这登极境武者死前留下的波动非常奇怪。”雪斋和尚说道,“完全没有铺垫,突然消失的,像是被人偷袭一般,而杀死他的对手更是一丝波动都没有留下。”
“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雪斋的手指抚过经书粗糙的纸张,“要么是对手太强,我的境界无法感知,要么是对手太弱,根本没到能感知到的程度。”
雪斋和尚紧紧盯着宋怀竹的眼睛,“你说,是哪一种?”
宋怀竹沉默了片刻,答道:“我也不能直接感受到对手的气息。”
雪斋和尚眼中的星海上起了微微的波澜,他放下笔,站起身来,走向石案的另一边的笔帘上又取下一枝狼毫。
“我最近并没有得知有大宗师到了徽州,”雪斋回到书案,将清水倒入砚台,认真研磨,研磨到一半,倒入朱砂,就在墨色变为深红之时,向宋怀竹招手。
宋怀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是很赞同的神色,但还是走到了他身边,随后拿起那枝狼毫,饱蘸浓墨。
雪斋和尚目光平静,也提笔蘸墨。
下一刻,两人像是约好了一般,同时提笔。
却没有落墨。
下一刻,朱砂从两人的笔端滴落,落于案上铺就的经文之上。
墨汁和黄纸碰撞,发出雨打新荷般的清脆声音。
两人的力道都把握的很好,朱砂墨在经文上流淌,却完全没有溅出。
流动的朱砂宛如暗红的血迹,在经文卷宗上肆意流淌,过了很长时间才逐渐停留下来,沉默地展现出一副淋漓的画卷。
宛如一个斑驳的符咒。
“不是大宗师。”在朱砂墨在经文间肆意流淌的时候,雪斋和尚看着纸张缓缓说道。
大宗师的命格已经超脱天地,不是他这点造诣能够窥探的。
如果不是大宗师的话,这件事就更加错综复杂。
朱砂可以流动,境界却无法被二人感知,那么这个杀了登极境的人,其境界必然是在登极境之下。
武道发展至今,境界的划分逐渐明朗清晰,虽然越境战不是没有过的事,毕竟同等境界的武者的实力往往也大相径庭,但大多数都发生在一个大的境界跨度之间。
比如登极下境可以尝试挑战登极中期,化元中期可以调整化元巅峰。但登极以下的境界挑战登极境,甚至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对手杀之的,这种跨越整个大境界的挑战则非常罕见、
在雪斋和尚所知的近千年历史记载里,都没有太多成功的案例。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无论何朝何代,总是会出现几个不合常理的异类。
比如当初的成宗帝后,那一对年轻男女还在化元境时,有哪个登极初境的修行者就敢大言不惭能胜过他们?
再比如当年十岁入登极的英鸾公主,即便之后一时退境,但哪个登极境,包括他在内敢说她比不上自己?
但……
天道之下,有常理。
雪斋和尚皱起眉头,真正的天才人物不是横空出世的,除非是像自己身边这位,因为某种缘由不得不隐藏身份。如果徽州真的还有这样的天才在,掌管情报的自己不可能不知道。
经文上墨迹凌乱,有如雪斋和尚现在的思绪。
每道墨迹从最初的那一滴墨发出,大小粗细却都随着离原点的距离大差不差。
此为常理。
本应如此……
雪斋和尚和宋怀竹的目光突然一凝。
两人的目光突然落到经文上一颗红点上,这枚红点距离墨迹原点极远,地处经卷南方,但却极为鲜亮,偏居一隅,与周围的淡色墨迹形成鲜明对比,极为突兀怪异。
枯黄经卷上的墨迹纵横十九道,合三百六十一道,仿周天之度数。
日光打在经卷中央,半明半暗,此为阴阳。
道为经纬,方寸之间,气象万千。
世间万法在此天地之间。
居于案上。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这一方案就为天地,上面斑斑墨痕即为人。
案卷上的纵横线如就是人间常理,自有来去。墨痕有如泱泱众生,虽渺小,但每一点滴都有自己的位置,走在他们的那条线上。
众生在墨迹上游走,碰撞,交流,消逝,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时间流逝,不论纷争,俱归平静,一切如常。
但确有那突兀的一点红,伫立在自己的天地,不见前尘,不思后土。
仿佛有其他墨迹关联,却又格格不入,不与其它众生寒暄,仿佛一丛火,只是静静地在那里燃烧。
就是这一丛火,却让整个安宁的画卷天翻地覆。
消逝的墨迹无法消逝,浓重的墨迹看不出光彩,死仇分崩离析,故人重新相逢。
流向……
变了。
这场面如斯熟悉。
在百天之前,从寺里出发之前,师父也曾和他们一起滴墨占卜,那时出现了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
整个砚台被突然出现的一只鸟打翻,泼墨其上,一片鲜红。
比现在的情景更具有冲击力。
师父道,这不是偶然。
此去不知祥也不详。
没想到,时隔百天,虽然墨迹展开,但那点红依旧突兀地出现了。
“这就是横生的异数吗?”
凝视那鲜艳的红色,默默凝视那在南方静静燃烧的一丛火,雪斋和尚的表情依然平静,但原本雪白的脸变得更加的白,简直像是被夺走了血色。
宋怀竹走上前去,将食指放到了那点红色之上。
洞内安静极了,一片死寂,但不知过了多久,这篇死寂突然被宋怀竹的声音打破,男子声音冰凉,听不出情绪。
“可她……就要死了。”
雪斋和尚闻言微微一怔,愕然看向那抹有些褪色的鲜红,双手缓缓合什,眼含悲悯。
“阿弥陀佛。”
然而和尚话音落下,宋怀竹白玉面具露出的眼瞳里,突然闪过一抹异色。
男子原本古井无波的声音里泛起波澜。
“不对,事情有变。”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