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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清在教养所待了四年。
这个时间算长的。
在她长大的过程中不断有姐姐们离开教养所进入各宫各殿,而逢年过节回来看她的时候,小姐妹们凑在一起,姐姐们总会抹泪感叹当初在教养所的幸福。
教养所是在天后娘娘的管理之下的,但一旦宫女进入各宫各殿,只要不是过度苛责下人,天后实在是无法过度干预。
可对于各宫各殿在成群的下人伺候长大的王公贵族,那些过去的大家小姐的眼里,什么才算是苛责下人呢?
难道还能让宫女爬到主子头上去?
有吃有穿不上刑,那就是宽宏大量的主子。而就算有打骂,那也是正常的,当下人就该挨着,别让主子疼了手。难道有哪个主子能纵着下人的小性子?
宫女们离开教养所的时候就会发现,比起在教养所的日子,成为各宫各殿的宫女开始,她们无忧无虑的日子就结束了。
而以前老嬷嬷吓唬她们所说的宫内生活,才是世界的真实。
看着吃着姐姐们带来的糖果喜滋滋的小丫头,每个大宫女都心怀忧虑。
小宫女阮阮不止一次被摸着头告诫,外面的世界要可怕许多,她现在这个好吃懒做的样子,将来是要吃苦头的。
阮清不是没有害怕过。
但小孩子的害怕往往只有一时,之后继续得过且过,不过被告知要离开教养所的时候,她的确也被吓哭过。
但当她一步三回头离开教养所,进入宫女姐姐们所说的外面可怕的宫殿之时……
她才发现。
那些危言耸听的告诫……
都是骗人的!
对于阮清而言,六岁离开教养所,到进入含光殿,不过是从一个蜜罐,掉入了另一个蜜罐。
而这个蜜罐,甚至比前面那个蜜罐更甜。
现在想来,她其实根本没有正眼瞧过她那个名义上的主人几次。
阮清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那位传说中最受宠的公主殿下时候的光景。
那个时候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姐姐们的恐吓在她的脑海里打转,按照她们的话,越是受宠的主子,脾气就越坏。
连大明宫里角落的前朝遗妃都会打骂饿饭宫女,以这位皇帝陛下爱女的地位身份……
莫不是会吃人吧?
“你就是阮阮?”那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传来,小阮阮先一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等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主子说话没及时回话的大罪之时已经晚了,空气彻底安静了下来。
她被吓得浑身僵硬,以为自己小命休矣时,她的头顶上却传来了那个女子无奈的笑声。
“我有那么可怕吗?”
阮阮再一抖,然而没等她嗫喏出声,一只满是剑茧的手却伸到了她的面前。
“别怕。”那是阮清记忆里的,今生听到最温柔的声音。
她抬起头,那个人小心翼翼地托着一块糖递到她的面前。
“听说你爱吃糖?”
在松子糖的清香里,阮清看到了属于她的殿下。
那个当时十六岁的少女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你好,我叫朱鸾。”
……
……
那就是她与她的初遇。
但事实上,如果没有那块糖,当时不懂事的她也许根本记不清那些。
因为在那之后,她就忘我地投入了,甜美如蜜的含光殿生涯。
如果再有人告诉她天后娘娘是宫里最宽厚的人,当时的小宫女阮阮一定会反驳她。
因为比起她的行事古怪的母亲,这位公主殿下更加登峰造极。
面对送到自己宫中的小宫女,这位殿下的理论是,六岁的孩子是享受童年学习知识和培养兴趣的时候。她不但不要求阮清干活,而是允许她跟着含光殿的大宫女和一些出入的学者学习各种东西。
学什么凭她的兴趣,而学的好。
就有糖吃。
那位殿下不常在宫里,但是那位殿下有一点非常出名,那就是极度护短。她是真的会为自己的人受了欺负而拼命。
除了晋阳公主,整个宫里无人敢到含光殿撒野。
哪怕是晋阳公主,也只敢动含光殿的东西,如果敢动她姐姐的人……
据说是会被送去和亲的。
而含光殿里的其他人也需要遵循那位殿下留下的约法,严禁内斗。
在这样的保护伞下,含光殿成为了小宫女阮阮的乐园。
除了那位殿下会控制她吃糖的量之外,日子倒也过的马马虎虎。
她当时是这样觉得的,一切都差强人意,但在宫里遇到她曾经的姐姐们的时候,都会被羡慕地说上一句有福气。
她有福气吗?当时的阮阮并不知道。
而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阮清。
她一定是小的时候挥霍的福气太多,才会在三年之后,迎来阮阮小宫女人生的终结。
在阮清的记忆里,那是一场很普通的秋猎,殿下久违地回来,她在宫里待的心发痒,不顾殿下劝说秋猎场条件艰苦,硬是缠着殿下带她去。
而到了猎场,带的点心吃完了,小宫女才觉出宫里的好来。
猎场最外围有些卖糖的小贩,而她和殿下出游之时瞟见了,嘴就又馋了。
殿下显然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在晚上的酒席提前结束回到院子里的时候,看着左顾右盼的她,笑着说道。
“我嘴里有些发苦,你去帮我买点松子糖来吧。”
她捧着银子兴高采烈地跑出了那个院子。
连头都没有回。
那个时候的她没有想到。
这就是诀别。
这就是永别。
人生苦短。
她的甜结束了。
“吃什么吃!一天到晚就只会吃的废物!”
当她的新主子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将她嘴里的糖打掉的时候,十岁的小宫女才发现。
她嘴里的糖。
是苦的。
她才明白,她曾经拥有什么,她曾经忽视什么,她曾经获得过什么,她已经失去了什么。
而只有那个人曾经递给她的糖。
才是甜的。
她要把她买回来的糖,送给她的殿下。
这是她没有完成的使命,她真正想做的事。
十九岁的阮清在满是血腥味的高台上抬起头来,看向她面前的,比她还要年幼的少女,半跪下来,没拿剑的手掌在地上拼命摸索着,将糖块一粒粒捡起来,捧到朱鸾的身前,开口。
“我把糖买回来了。”
朱鸾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凝视着眼前消瘦的女子,一如看着当年仰着头站在自己面前满是渴望的小女孩。
“你路上只能吃三颗,听到了没有?”
“不是舍不得给你吃,只不过你再吃牙可要撑不住了。”
朱鸾凝视着阮清的眼睛,轻声说道。
“跟我约好了,嗯?”
“约好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阮清颤抖的嘴唇里发出。
“阮阮,绝不会多吃的。”
“我错了……”
有大颗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涌出。
一如当年那个抱着糖果站在灰烬前的小丫头。
“我再也不吃糖了。”
“所以殿下你……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