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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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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

    高台下,迎面吹来的清风吹动少年的额发,段立峥怔怔抬头看向高台上的少女。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流泪。

    宋怀竹面具里雾霭迷深的眼睛摇晃着更浓的雾气。

    在英国公府地下的密室,在那样生死颠倒的剧痛里,她没有哭。

    在五曲隐屏峰上,在那样颠倒是非的不公对待下,她没有哭。

    但此时在高台上,那名少女肩膀上还扎着雪亮的长剑,第一次潸然泪下。

    阮清跪在她的对面,握剑的手不断颤抖,她的身体不断颤抖,她的心灵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情况,但作为一个剑客,她知道不能抽剑。

    朱鸾没有流血。

    那是因为插在她身体里的刀刃挡住了血管,但如果拔剑,反而还会立刻流血。

    她不能让她的殿下流血。

    而她……迄今为止到底干了什么?

    她居然……

    阮清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能将只有她们两人知道的对话复述出来的人。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

    她的殿下回来了,但为什么,她与她的殿下会是这样一个相逢的情景。

    她手中的剑插入她心心念念那个人的身体里的情形。

    她差点杀了她。

    用自己的剑,杀了她。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成为一个剑客的呢?

    阮清的视野再一次模糊起来。

    是了,是她自己要求成为一个剑客的。

    “听说你在新主子那挨打了?”

    在英鸾公主去世后的第三个月,小宫女阮阮第一次得到了天后娘娘的召见。

    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她从无到有的学会了宫里的所有明里暗里的规矩。

    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以一身青紫为代价,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真实,但奇异的是,她却并不为挨打而感到痛苦。

    她似乎在前面的九年挥霍完了她所有的福气,又在三个月之前的那个黑夜挥霍完了所有的悲伤欣喜。

    唯一留下她心里,随着时间流逝反而越扎越深的,只有一个情绪。

    就是不甘。

    和后悔。

    她后悔她什么都不曾做。

    站在熊熊大火前,她甚至都没有资格悲伤。毕竟她从未派上任何用场,只是在殿下的宠爱和庇护下的,最没用的,被所有人忽略的,只能抱着糖果流泪的小丫头。

    她的靠山倒了,所有平常和她有过节宫女都等着看她的热闹。

    但让所有人意外的是,那个小宫女只是沉默地承受这一切。连阮清自己都没想要,几乎娇生惯养长大的自己,原来有那么强的忍耐力。

    这份承受力让所有看着她长大的嬷嬷们都惊讶不已。

    到这里,小宫女阮阮的人生似乎已经确定了。

    打骂也好,欺辱也好,习惯了也没什么,毕竟谁也不会再关心她如何了。

    她会在这个宫里阴郁又沉默地活下去,最后在二十岁后放出宫嫁人,要么盘起头发,成为一个沉默讨人厌的老嬷嬷。

    而曾经在她生命力出现过的那道光,会埋在她的心底,她只能任那个心底的伤口存在,或者遗忘,或者永远不忘。

    她原本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她诚惶诚恐地受到了陛下的召见。

    阮清实在不知道皇帝陛下找她一个小宫女能有什么事,也许是终于到了追责她擅离职守的时候了吧。

    在最后一刻,她没有守在她的殿下身边。

    想通这一点,阮清反而轻松了许多。

    心底的那个伤口突然就不疼了。

    在见到那位之前,小宫女阮阮曾经在想,那位痛失爱女的娘娘,想必会让她永远去陪她的殿下吧。

    这样其实也不错。

    但真当她跪在冰冷的青砖上,俯身将额头贴在地面上时,却不曾想从头顶上传来这样的一句话。

    “听说你在新主子那挨打了?”

    阮清愣了愣,如果是过去的小宫女阮阮,此时一定会点头称是吧。

    她曾经是被其他宫女推了一把也要向公主殿下告状的人。

    但此时听着那位坐在云端之上的女人的问话,阮清却沉默了。

    “回陛下,没有的事,奴婢过的很好。”

    这就是她当时的回答。

    然后上面就沉默了。

    阮清一动不动跪在地上,心如止水地等着最后的裁决。她从未觉得如此平静。

    她已经能接受所有结局,哪怕以此身承受那位母亲的所有怒火,她都心甘情愿。

    然而,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上面却传来那个女子更平静的声音。

    “我放你出宫吧。”

    她没有自称朕。

    据说现在的陛下很不习惯这个自称,除了上朝很少用,但阮清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并见到这样的人。

    这个人的身份,自称和她话语里的内容让当时的阮清极为震惊,震惊到忘记了刚学会的礼数,愣愣地抬起头。

    她看到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眼中的神情。

    然后阮清就明白。

    和她的殿下,一模一样的眼神。

    “陛下,奴婢惶恐……”即便如此,阮清咬紧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嗫喏出声。

    没有责骂,没有迁怒,却反而说出了放她出宫。

    “没关系,”龙椅之上的那个女人笑了笑,“我知道你待在这里不开心。”

    “原谅我在三个月后才来得及处理你的事。”

    她说,让自己原谅她。

    这样一个人,让自己原谅她。

    阮清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随后只感到大滴的泪水涌出眼眶。

    当时她为什么会哭呢?

    想必是她自己觉得,她根本不值得原谅,更不值得这个人的原谅。

    而高台上的那个人,甚至像是连她的心思都能猜到,只是温和地开口。

    “你不必感到自责,我的女儿一直有一个心愿。”

    阮清看见龙椅上那个一直平静的女人,在说出这句话时第一次露出了难抑的悲伤。

    “她和我说过,希望你能快乐地长大,能按照自己的选择活着。”

    “而她现在不在了,就让我代替她,实现她这个心愿吧。”

    在听到女儿这个词之时,阮清就如遭重击。

    她以为她忘记了,但她终不能忘。

    阮清的视野模糊起来。

    在明亮的日光里,那个蹲下将糖块捧到她面前的少女。

    她说。

    “阮阮,我希望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