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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运秋胸口一闷,整个人腾飞出去,像一片怒涛大海中无力的落叶,身不由己。
殿门再开,他狼狈无比的滚出殿外,像一只死狗死得狠狠砸在殿门外的石柱之上,办响他才从石柱裂缝之中滑落,软软的趴在地上。
咯吱一声,殿门再度合上。
夏运秋即便浑身剧痛,骨头错位,他亦是没有让自己昏厥过去,死死咬着牙根,牙龈因为他疯狂的咬牙而不断溢出鲜血,那疼痛让他意识无比清醒。
清醒得甚至连身前上方那两名侍卫不屑的轻嗤声都清晰的听得十分真切。
他没有在地上爬太久,因为这副姿态实在是太过于难看,他不愿自己像个耍猴戏一样的傻子给人看笑话,他虽然如今破境无望,在罗生门内地位大跌,空有一手虚权。
但他依旧是大理寺的少卿!
他艰难起身,拍去裤子上的灰尘,擦去嘴角的血迹。
今日受此屈辱在他意料之中,只是他还是低估了那个男人对他的厌恶程度,他没有想到自己跪足七日换来的却是三日观听阁的时间。
他身形落寞的走出这条长廊……
街上天色以黑,这是他最喜欢的夜晚,他走在街道上最阴暗的小道之中,目光深沉的看着街上人群。
这条街,不算永安城最繁华的街道,随着人潮人往,却也依旧可见不少九大世家子弟,亦有不少他国门派修行者。
万首试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启,能够见到如此名门子弟与实力不俗的修行者不足为其。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各大家族,如今都有着共同的目的,那就是在万首试中一鸣惊人,名扬天下!
获得那进入远古试炼之地的稀珍名额。
再加上今年,剑神邢荆出世,就在前几日不久前,他曾入了大内皇宫,见了当今陛下,为今年万首试更添了一把足以令整个九州大陆修行所有修行者心动乃至疯狂的一个名额!
剑神弟子名额!
第二日,陛下昭告天下,今年万首试前十名优秀者,剑神邢荆会在其中选出一位属于自己的亲传弟子。
在这九州大陆,无人不知剑神刑荆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他的剑,足以颠覆这个世界!
在千年之前,虚无神界使者曾亲临大陆,只为这位剑神,邀他这位凡人前往虚无神界,掌管一方星辰。
然而,他拒接了……
从远古开荒一来,能够脱离人间大道,飞升至虚无神界的修行者,可谓稀少的如北海极寒海域万丈冰海之下的一把火,熔岩火山内的一缕冰。
能够打破常理,证道飞神的人,少之又少。
千年过后,剑神刑荆历来一个人,一把剑,从未动过收徒的念头,可就在今年,这次万首试,他主动提及。
所有的人都疯了,就连身负战场的北离国战场上有资格参加万首试的战士,都纷纷卸甲上马,一骑当先的纷纷赶至永安皇城。
夏运秋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的野心与欲望,他亦是要参加这次万首试,哪怕自己如今实力大损,神魂狂泄,他依旧要参加。
他要获得远古试炼之地的名额。
他要成为剑身弟子!
他要他的逆寒剑,成为这世上第二个剑神的唯一佩剑!
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补魂成功!
他改变不了吴丰的态度,唯有借助这三日运气,好好拼搏一把。
明知不可能,他依旧毅然决然的入了听楼,若是不成,他便再去滂沱殿前跪着便是。
在两岸青山旁,一处不知名的大湖,湖光山色映带左右,湖水泱泱,激流迸溅,在这大湖中游地段,有着被人一剑横切而过的明显痕迹,那上游湖水与下游湖水明显衔接不甚流畅,岸边连同湖水之下,可见深不见底的一道剑痕。
湖的这边坐着一个须发洁白,头带笠冒的老者正在垂钓观星。
湖的对面静立着一座被一分为二的青山。
老者头仰着天,不去看鱼饵,手臂一震,便钓起一条肥硕鲈鱼,他微微一笑,悠悠叹道:“这么久了,鱼饵还是不肯上钩啊……”
在老者身后,是层林峰峦叠翠,一颗古树之下,一个俊美无双的黑衣少年双手抱胸,冷漠的看着湖边老者,道:“莫不是人老眼瞎,鱼钩上那么一条鱼在动都看不见吗?”
老者缓缓摇头,被人骂眼瞎也不动怒,面上挂笑,也不见他握着鱼竿的那只手臂有何动作,那细长的鱼竿好似受到什么惊吓一般,竿身簌簌颤抖不停,前端鱼线也似蛇一般扭了起来。
鱼钩自鱼嘴滑落,那肥硕的鲈鱼身体一扭便重新落入湖水之中,劫后重生的飞快游走了。
“你这少年虽然也很不错,但却不是老夫要等的那个,所以……这鱼儿就不算上钩。”
说完,老者又再度抬头看了看夜晚的天空,夜色苍茫深沉,只见一轮明月悬挂夜空,不见其他星辰光辉。
老者面露一抹气急败坏之色:“这好一个明朗少年,怎地练了一天剑,小有所成就不再来了,等得老夫苦煞无比啊。”
那黑衣少年挑了挑俊秀的眉峰,月亮升起,冷冽的月光将他肌肤映照雪白,那双眸子却是暗中透红,他嗤笑:“你等的那人不是我,而我等得那人亦不是你,既然你等不到,不如被在这碍眼了,让我来等吧。”
老者顿时来了兴趣,转首看着那少年,笑道:“莫不是与老夫等的是同一个人,若是如此,明日老夫便多带一根鱼竿来给你,以免你这少年空等。”
那少年摇首:“很遗憾…我与你等得,并非同一人。”
老者面露遗憾之色。
少年诡异一笑,眼中暗红之光隐隐流动:“或许…你要等的那人,有一日会被我所杀。”
老者笑容随意,一甩鱼钩落入湖中,荡起层层涟漪。
“若是这样,你会在杀他之前,死在老夫剑下。”
他说得随意,却充满自信。
少年亦是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不比一般少年那般爽朗温煦,并不会让外人觉得他这笑容有多快乐,就像是一个简单的表情。
他面上挂笑,眼底却是暗沉一片,他语气亦是无比自信:“你杀不了我!这世上除了那个人,无人可杀我!”
老者没有问能杀他的那个人是谁,而是轻笑问道:“老夫倒是很好奇,能够让你吴婴披霜戴月在此等候的人是谁?”
就在此时,夜晚的天际轰然劈下一道深紫色的雷霆,似要将天空撕裂一般,雷声如龙。
远处山头,天火燃烧。
他仰面看着夜色苍穹,面上冷意如水清冽。
“我在等落雨。”
老者面上露出沉思的神情,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等她做何?”
“她来了,我自然会说。”
老者叹了一口气:“老夫只是想等一个少年郎,你等人为何要来此干扰老夫?”
少年看着老者平静说道:“你想以老欺小?”
老者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少年淡淡道:“你等你的,我等我的,何来干扰一说?”
老者摸着花白的胡须:“嗯,此话有理……”语气忽然一顿,老者摊出苍老的手掌,掌心留有厚茧,一滴雨丝将那厚茧打湿。
他面色露出一个笑容:“看来你要等的人来了……”
…………
苍茫原野之上,有三匹黑马,三个人……
一骑当先的是一名身材一般,浑身黑衣包裹严实的男子,领口一条黑色围巾将他鼻梁一下半张脸庞捂得严实,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能依稀可见他那双普通至极的双眸与双眉,如果硬要说有何突出特点,那便是他那双普通眼睛中的沧桑之意。
在男子身后,紧跟着一个神情冷漠的少年与一个坐在马背上似乎快要睡过去的清秀少女。
隔着围巾,男子闷闷的声音从前方随着狂风飘来。
“我带你们二人去那危险之地,又与万首试与剑神徒弟名额失之交臂,你们两个小家伙可曾恨我?”
赫连道:“只要楼主给够钱,自然不会。”
前方男子哈哈大笑:“这回答,是你赫连风格。小叶子,你呢?”
听到这个称呼,叶离卿揉了揉眼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开心:“我想我哥了……”
那男子笑得愈发开心甚至带点猖狂之意。
“这回答,甚好!不过小叶子你以前出远门可不是这样的,以前不是动不动就说想娘的吗?”
叶离卿将自己揉得头脑清明不少,总算是听清方才那个称呼,木讷的小脸难得的露出生气的表情:“楼主,我不是说了很多次,不要叫我小叶子吗?”
谁能想到,堂堂天阙楼楼主,神秘而伟大的楼主,居然此刻会像是一个正在调戏小姑娘的猥琐大叔。
“哈哈,你哥哥叫得,为何我叫不得?”
“因为你不是我哥哥。”叶离卿很认真的说道。
“真小家子气。”男子抱怨道。
赫连将手中的刀无声归鞘。
少女的袖袍微动。
三人骑马的身影渐行渐远,而在他们一路驰来的原野之路上,草丛之中,正倒着无数黑衣尸体,鲜血染红绿草。
风雨潇潇微雨起,夜空上的天色一下子就阴郁起来,天空高悬的月亮也被乌云所遮掩,唯有偶尔闪过的紫色电光将这片大地给照亮。
又是一道闪电劈过,雨下得更急了。
红色的身影踏着湖水从上游行驶而来,她撑着一把血伞,腰间挂着一枚铃铛,那铃铛在摇,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黑色皂靴靴底微微被湖水打湿,她上岸后冲老者轻轻颔首致意,然后转首看着树下黑衣少年,秀气的眉微微一皱。
她撑伞遮雨。
老者有蓑衣笠帽挡雨。
此处三人,唯有那少年,被雨水湿透一身黑衣,模样看着既阴沉又可怜。
老者看着眼前顺着笠帽边缘滴落的雨滴,叹了一口气道:“今夜无星,看来老夫要等的人不会来了。”
“可是我等得人却来了。”少年吴婴看向撑伞女子的目光深沉且炙热。
上官棠面色一如既往的带着病态的苍白,她神色淡淡:“找我何事?”
吴婴轻笑了起来,这笑容在这雨夜之下,显得有些意味不明,难得的是在这笑容之下带着一抹少年的开心。
“我要取走你身上两件东西。”他这般说道。
上官棠没有答话,静静的看着这少年,但是心中升起一股令人很讨厌的感觉,她知道,这感觉是源自于眼前这少年。
“我是吴婴……”少年自顾的缓缓开口,指了指她手中的血伞,看着她眉目染上冰霜之意后,诡异笑道:“第一件东西,是这把伞。”
然后手指微微移动,很无礼的指着她的那双眼睛:“第二件,是你的眼睛。”
老者已经全然没有了钓鱼的心思,索性扔了鱼竿在一旁,目光落在这二人身上,方才还在被那少年骂眼瞎的那双如镜面般的瞳孔,仿佛看到无数因果之线在那红衣与黑衣之间纠结缠绕。
因果之线乱成一团,理不清楚……
老者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他若是此刻出剑,斩了那二人之间的无数因果之线,必能阻止接下来的战斗。
但是他却犹豫了,因为他心中升起一道莫名的感觉,他觉得…若是自己此时出剑,日后便会错过一段命中注定的未来。
世人都知,罗生门司运,上官棠。
她手中血伞是死一般的禁忌,无人敢提,无人敢触!
因为那把伞,承载了整整一个大国所有人的鲜血与性命。
虽然在数月之前,有那么一个少年打破了这个禁忌。
但这不就代表着这禁忌被打破之后,这把伞就能够随意被他人觊觎。
吴婴提出这么无礼甚至有些可恨的要求,她理应动怒,而上官棠自己也觉得自己应该会十分生气。
然而,出了心中那道对那少年莫名厌恶的情感以外,她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愤怒的情绪。
所以她很平静的开口问道:“哪个吴婴?”
吴婴之名,那是一个大国的象征与代表,所以在人们谈及吴婴这个名字的时候,第一印象,会是吴越国的那个吴婴。
而少年看着她,面上神情认真且专注的说道:“一无所有的吴,鬼婴的婴。”
上官棠眼瞳微张,不知为何,心口在这时竟是莫名一痛,她忽然好像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本就病态苍白的脸颊此刻更显苍白,几近透明。
随着她闷哼一声,纤薄的唇角有殷红的血迹流淌。
少年面色笑意更浓,带着一丝恶意笑道:“看来你比我更需要恒源商会的清心丹,你心中的魔念,可不比我的浅,可惜,清心丹都被我吃完了,没你的份了。”
说完,少年看着她,一双沉沉漆黑到极致的瞳孔转化成红青之色,他就这里立在这个雷霆雨夜之下,肆虐的笑着,好似一个俊美邪恶的恶魔。
“我不会杀你,因为我很喜欢你,但是那两件东西,我非要不可!”
雪白的手指擦拭着嘴角的血迹,殷红与雪白相之对衬,有种凄美之感,她摇首道:“这两件东西你带不走,因为我很厌恶你,你身上的气息让我既熟悉又恶心,我会杀了你。”
吴婴嘴角勾出一个扭曲的弧度,他肆意大笑,沉沉的看着她,模样竟然有些激动说道:“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恶心我!”
霹雳雷霆震响,这次却不是从遥远天际上方传来,而是自少年身后,深紫色的雷龙将他身后古树震为焦黑尘埃,那雷龙邪恶且威严!霸气且绝代!
雷龙在他头顶上方吞吐之间,那雷霆犹如百岳山川,气势汹汹,隆隆作响,空气中传来焦臭炸响,雷龙身形暴涨,嘶吼一声,朝着不远处的红衣女子撕咬而去。
雷龙所过之处,无形的空气都被那惊人的雷电给劈出阵阵焦黑气体,黑气将紫色雷龙环绕,这般一眼看去,紫色电光闪烁的雷龙身上那最后一丝威严神圣的气息也随之消散,看着倒还还真像是一头魔渊奔涌而出的绝世凶龙。
老者看着那头凶龙,心中却是在打量着,自己几剑能够斩灭这这大家伙。
然而还未等他计算出来。
上官棠不闪不避,她本可借手中纸伞轻易挡下这雷霆一击,但是她不愿。
因为她不想淋雨。
她一手撑伞,一指点出,神色淡淡且平静:“开荒!”
完美又洁白的手指点在那条狰狞凶龙的龙首眉心,黑雾顿散,而那紫色庞大的龙躯体内气机寸寸炸裂开来,雨夜之下发出一串油锅爆炸的声响。
巨大的紫电凝结而成的巨龙砰然飞散成无数丝絮般的电芒。
上官棠面无表情的垂下手臂,大红衣袖却是不知何时,染上一抹焦黑。
吴婴嘴角微沉,薄唇轻启,冰冷的吐出两字:“血歌!”
他黑袍之上的的雨水本尽数震开,原本湿透的衣衫再度恢复干爽,他一只眼睛暗红如血,而另一只眼睛随着这冰冷二字从他口中吐露而出,猩红妖异。
他的眼瞳之中,深藏着一把猩红之剑,名“血歌!”
剑气浩瀚如血海浪潮,电光霍霍绕绕,一剑万顷动雷霆,浓烈的血气随着这把剑的出世而急速蔓延,将这苍穹之下的落雨染得如坠血雨。
一旁老者面露惊色,感叹道:“是把好剑。”
“多谢夸奖。”
吴婴淡淡一笑,伸手握住那把剑柄剑身皆为血红之色的血歌剑。
在他握剑那一瞬,似有古老又悲壮的战歌自剑鸣中回想而起。
大地嗡然一颤,好似受到什么凶物惊吓一般,丛林之中,鸟兽尽散,密集的雨滴尚未来得及坠在剑锋之上,就被那猩红剑气绞杀得无影无踪。
“你再试试我这一剑!”
吴婴一剑直直劈出!
“起戈!”
空气与落雨在一瞬间凝固,周遭变得无比岑寂,就连落雨声都消失不见,血红色的剑尖破空而出,带着狞恶之势,宛若血海之中的一条蛟龙!
他这一剑,曾经破开通元境的身体,曾斩下北冥海域一条巨龙的头颅,曾染过无数北离将士的鲜血。
可这把剑……饮血尚未足!
因为,它还没有尝过她的鲜血!
上官棠微微抬眸,淡淡道:“我亦不愿止戈,既然你要战,那便战吧。”
血红的伞面微微一震,伞锋边缘晶莹的雨点怦然溅开,形成一簇簇素色花朵,花瓣晶明透亮,折射出吴婴那如血般的眼睛。
一片水色之花像一朵极美的海棠,温柔的落在那杀气腾腾而来的剑锋之上,两者相触瞬间,血歌剑疯狂嗡然颤动,黑袍之下的那只握剑的少年手亦是随之颤抖起来。
直朝她眉心而去的剑锋惊鸿一偏,擦着她苍白的面颊而过。
少年眉头微皱。
上官棠风轻云淡的抬起了纤细无力的手,仿佛是在这伞外世界的落叶飞花中,轻轻夹起一片水色晶莹之花。
水是无形之物。
而那水花,却在她指尖形成一道无形的力量。
她手指拈花,花瓣的瓣锋纤薄无力,切割而向少年握剑的手腕。
吴婴猛退,身形如风,仿佛受到极大威胁一般,黑靴在地上踏出一道深深脚印。
“刺啦”一声,衣袍碎裂的声响。
可惜……上官棠看似随意缓慢的动作却是极快无比。
花瓣在他袖上一带而过,吴婴一息之间便退到了原来所站之地,而他的衣袖已经寸寸蔓延碎裂,化作黑色蝴蝶碎了一地。
握剑的手臂再无衣袖遮掩,露出白皙瘦弱的手臂。
他低头看着地上碎片,眼眸眯成锋利的长线。
上官棠指尖的水色花朵被震散,苍白完美的脸颊一边,出现一道血线,正往下流淌着鲜血。
“够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老者终于开口,他看着吴婴皱眉道:“你过了……”
“是吗?”吴婴仰面邪笑。
老者眉头皱得更深,道:“方才她那夹花一下,可不止只能夹住一朵,若是她夹了两朵,你那条手臂,可就废了,所以到此为止吧,你不是她的对手。”
吴婴眼底闪过一丝戾气:“你的意思是她对我手下留情了?”
老者点头认真道:“看来是的。”
吴婴目光凶狠的瞪着上官棠:“我不需要你刻意留手!”
上官棠没有说话,伸手再度夹住一滴雨,捏着花瓣状随手执出。
吴婴眼皮一跳,嘴角忽的却是不由之主的扩散加深:“这样才好!这样才对!”
风声雨声再度化为寂静!
血歌剑再起!
猩红剑凄厉的照亮黑夜!
然而,他手中剑光却是避开那直袭而来的花瓣,与它擦面而过。
血色的风将她大红衣袖撕裂,溅出一串血珠,纷纷洒洒的混着雨水飞溅在地。
而他握剑的手臂,赫然惊现出一道豁然大口,血肉横飞,鲜血流淌之下,依稀可见森然白骨。
那一朵花,一切而过,竟是切下他那条右臂大半血肉!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流在鲜红剑身之上,如新雨深入干燥土壤之内,瞬间吸收消失不见。
老者感叹一声,看向吴婴的眼神,有欣赏亦有惋惜:“以重伤换轻伤,值得吗?”
吴婴笑容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远方红衣,道:“能伤到她,那便是值得的。”
老者抚须叹道:“小小年纪就已入安魄巅峰境界,只差一步便可抵达彼岸,实属不易,可又何以如此不惜命呢?”
吴婴再度举剑,桀骜的面上居然带着一丝自憎神色:“锋镝余生只为一束光而活,比起那一道转瞬即逝的光,余生太长,这恶心的命又何必珍惜!”
上官棠缓缓闭眸,伞面倾斜而出。
老者谈了一口长长浊气,苍老干枯的手指微微抬起,指着少年手中高举的血歌剑悠悠说道:“心魔执念太重,可惜了一块绝世良玉,好在心中还留有一道光,日后若有机缘,尚且可借助着这道光从回正规,所以…剑归吧!”
随着老者余音一落,吴婴手中血歌大涨的剑意骤然一停,然后入潮水般涌退,在雨幕之中,血歌剑化作一道鲜红剑影回归自他眼瞳之中。
握住伞柄的纤手微微一顿,然后伞面不再继续倾斜,恢复到方才位置。
吴婴重重的喘了一口气,手中空无一物
,双瞳恢复暗沉,他心知,今日这老者若是要插手,这场战斗根本没办法继续进行下去。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老者道:“我心中那束光…早就灭了,我这一生乃至前世,就一直不在你口中那所谓的‘正’上,我不信‘正’,我生来便是极邪极恶的存在,你今日阻我,我来日必杀你!”
天空乌云之中的闪电终于停止。
吴婴走了。
上官棠淡淡的看了一眼湖边老者。
老者无奈的笑了笑:“别这么看着老夫,老夫也是为了你们两个小辈着想,他是一块良玉,就这么死在你手上…可惜了。”
上官棠沉默,没有接老者的话。
他继续道:“当然了,老夫也不是故意偏帮哪方,那小家伙既然能够以重伤换你轻伤,自然也能够以死换你一身重伤,你若受了重伤,亦是可惜。”
雨停了。
上官棠缓缓收伞,将红伞背在身后,她踩着黑暗,大红官袍逐渐与黑暗相容。
“别等了,你等的那人不会再来了,既然有收徒之心,那便放下姿态自己去寻他吧,因为他有那资格。”
冷漠的声音在黑暗中飘忽不定,却清晰的流入到了老者的耳中。
即便是眼观两位绝世强者生死战斗也一直冷静想看的老者,却因为这么一句离去话语坐不住了。
他眼珠子大突,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寻常老者,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对这黑暗叫道:“苍天啊!!!你这女人不会是跟老夫那未来徒弟有一腿吧?!老夫可不管你司运不司运的!那可是老夫的传人,老夫可警告你!不准勾搭我那未来徒儿!”
一通流畅的话就这么喷了后,老者面颊微微泛红,冷静下来觉得此事过于荒唐。
老者失笑,怎么可能嘛?
那女人冷心冷情的,哪里是能够与情爱搭的上边的。
她这般人物,岂会陷入那儿女情长。
可笑可笑……
不过一想到她方才离去时说的话,老者又有些生气的揪了揪胡须。
什么叫让老夫收徒还放下姿态的上门去,这女人,好生猖狂的口气!
苏安惬意的在家中凉亭内与自己的宝贝女儿对弈棋局,毕竟自己这女儿终于懂事下来,不再三天两头往外跑去找那混账赫连,更是难得的今夜陪他对弈棋局,这不禁让他心情大好。
正待他落子间,天空中的紫色闪电与大雨相接,诚然形成了春日里的雷雨。
苏安收回棋子,微微皱眉,再无下棋雅兴。
苏天灵仰着有些落寂的小脸看着这片雨夜,嘟着嘴道:“好讨厌的天气,这雷都引动天火了,也不知那座山头遭了殃?”
苏安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看着没有接话的父亲,苏天灵顿时觉得好没意思,扔了手中棋子道:“明日刀越宗的弟子们就要抵达京城了,我就不在家住了,搬出去与她们同住。”
苏安脸色一变,赶忙赔笑道:“乖女儿,家中住的不好吗?还不容易回来一趟,就跟爹爹多聚一聚嘛?”
苏天灵斜了他一眼,道:“听说咱们家那神龙见尾不见首的风流老祖宗过几日也要归家一趟?”
苏安脸皮一抽,笑得好勉强:“乖女儿,老祖宗是过些时日要回来,你可更要留在家中好好孝敬他才是,就别往外头跑了吧。”
苏天灵冷笑两声:“做梦!”
…………………………
陵天苏不知自己在这片丛林中行走了几日,在这修罗战场之中,不会感觉到饥饿与疲惫,只要不受伤,他发现自己这以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虽然在寻找泣血草的途中,他遇到不少类似于帝鳄龟那样强大的远古魔兽。
不过好在他的幻杀术下,每次都成功避开它们。
可当他站在一座巨大的血湖之前时,他就知道,属于他的战斗要开始了……
湖面除了漠漠的血雾,还有一条横卧的巨大延绵的湖石从湖面拱起,那湖石是漆黑之色,在石头之上却是生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血红小草。
泣血草,而且数量极其之多。
可陵天苏没有丝毫兴奋之情,因为他知道,即便这泣血草在他眼前,但没握在手里且平安离去,那便不属于他。
而且,在方才那一瞬,他分明瞧见那巨大延绵的湖石动了一下。
石头是死物,自然不会动。
而这湖石不过是看着像死物罢了。
那物藏在湖面之下,陵天苏不知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那便唯有一试了。
陵天苏一跃而起,在高空之中,他的身影陡然晃移,居然分移出了两个陵天苏,他们分别朝着那湖石两侧飞掠而去。
咕噜噜……
平静的湖面上,迅速的翻涌出巨大的水泡,湖水是红色的,那水泡自然也是红色,啵的一声炸开,破裂的水泡顿时弥漫出腥臭的红色雾体。
如此一看,那水泡极像水下之物在吐息。
陵天苏的衣摆不小心沾染到那雾体,顿时发出滋啦啦的腐灼之音。
身影一闪,靴面在空气中踩出一层层的电光,陵天苏的速度霍然加速,宛若疾驰中的闪电,轻易避开那具有腐蚀性的雾气。
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同时伸出一手,抓想漆黑‘湖石’背上的泣血草。
横卧而延长的湖石猛然拱起!湖水哗啦啦的飞泄,随着一声沙哑低沉的龙吟声,一头背上长满血红小草的漆黑蛟龙浮出水面,龙躯甩动间,发出沉闷的奔雷之声,狠狠将疾驰而来的两个陵天苏砸成一团血雾。
而真正的陵天苏则是一脸深沉的立在湖边一棵昂首耸立的巨树树干上。
原来是一条蛟龙……
陵天苏冷眼看着在湖水中翻腾不定的蛟龙,它背脊之上的泣血草在他动作间淹入血湖之中,再度腾起,那泣血草已然枯萎大半。
不能在等了!
这样下去,他一株泣血草都拿不到!
二十五道气窍大开!
体内积存已久的元力疯狂的充斥在体内爆发!
陵天苏右拳虚握,澎湃盛大的雷势在他拳心凝握,宛若握着一颗金色太阳,自他体内,不属于此地气息的浩大元力迸发而出。
一时间,这一片战场黑暗处的魔物们似有所感悟。
天摇地动!风云电起!前拥后继!黑夜之下中山之内的无数可怕魔影隐约可见,这对于他们来说遥远而陌生的元力波动,让此处的所有生物陷入疯狂与渴望!
它们要找出这个外来客,急切的想要将他撕碎!咬磨!吞下!
陵天苏仰天大吸一口气,鼻息如雷,全身毛孔之中都迸发出恐怖的金色雷霆,将他映照得宛若一个金光闪闪的雷霆神明。
此战必须速战速决!
在引来大量魔物之前!
所以一开始他必须使出全力!
蛟龙腾然而起,恶浪掀天!万顷波涛!
他双目紧闭,天眼大开,仅仅一眼便看出蛟龙的浑身结构与要害之所在。
陵天苏身上雷霆异常耀眼,所以那血湖中的蛟龙一眼便找出他的所在之地,龙尾甩打再猩红的湖面之上,翻起的巨浪将湖岸两侧的山峰都给掀塌。
其中有一道最为气势汹汹的鲜红巨浪则是迎着陵天苏澎湃而来。
陵天苏脚踩黄金闪电,天眼闪烁不定,不闪不避,迎着那杀机浓烈的巨浪直面而上。
此刻他身中禁元丹,依靠那昊天心经打通的二十五道气窍自然不可能毫发无伤的接下这一击。
但是他有天眼!
一个能够看破虚妄的天眼。
自然也就能够看出这一道滔天巨浪最为薄弱的一个支点。
一拳破浪而出!
鲜红的浪水甚至来不及触及他的衣角,就被他浑身包裹着的神圣电光给震得消散。
巨浪被陵天苏打出一个大洞,巨浪落到他身后的树海之中,形成一排的参天大树被这巨浪拦腰横断,木石乱溅。
陵天苏手中雷霆一拳破浪之后,没有丝毫停歇之势,整个人形成一条笔直极快的电光朝着龙躯一腹而去。
黑色蛟龙眼中尽是愤怒之意身躯笔挺如柱,龙首低垂,自龙口之内喷吐出一道如箭般的黑色毒液,那毒液速度丝毫不比陵天苏驰来的速度慢,带起满满的腥臭之风。
那到毒液如同一道光阴之箭,激射在陵天苏拳头上凝聚的雷光闪闪,直接将他手中雷霆打碎。
一直紧闭的双眸忽然大睁,眼中诡芒闪烁。
“幻杀术!”
陵天苏既然能够一开始以幻杀术欺骗蛟龙双目,如今自然也可以。
不过不同于方才的幻杀术。
方才是为了试探与躲避,而如今却是为了一击必杀!
在幻杀术的虚掩下,蛟龙没有看到,陵天苏的另一只手,同时凝聚出了一道雷霆闪电。
它那一双竖瞳龙目中,只看到自己漆黑的鳞甲不知被什么东西折射出一层神圣的金芒。
待它反映过来那是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蛟龙勃然大怒!
一股强烈不可抗拒的剧痛从它身体蔓延,它的身体被贯穿,身体之下的心脏被闪烁的雷霆震散成肉沫。
巨大的龙躯骤然颓废坠入湖水之中。
陵天苏一脚踏在虚空之中,电芒再起,身形急掠如影,绕至蛟龙背后取下一株尚未被血湖灼蚀的泣血草后,便化作一道闪电离开此地。
这场战斗,陵天苏大获全胜!
可谓是一击必杀,战斗时刻非常短暂,在这片修罗战场所有魔物暴起之前,陵天苏必须尽快隐藏出身体内的元力气息。
陵天苏坐在一处狭长山谷之中,此时他浑身元力与雷霆尽数收敛,不敢再外泄一丝气息,因为远山处的躁动与疯狂尚未停歇,嗜血的气息,笼罩天地的魔气,以及无数野兽嘶吼,不敢让陵天苏有丝毫松懈。
他的右手连同着雷电一同被毒液贯穿,黑黝黝的孔洞滋滋的冒着腥臭之气,不过却没有鲜血滴落,因为他这并非肉身。
虽说并无实质肉体,但那种贯穿腐蚀的伤害仍是让他感到钻心的疼。
“哇,上次被鬼婴咬的那一口神魂尚未补回来,如今手又缺这么大一个洞。”陵天苏看着右手手掌上的大洞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