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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话中真假,傅九卿自有辨别的能力,皇帝前面说的话,半真半假,事关先帝,宋玄青不可能全盘托出,而最后那句话,委实是真的。
皇帝说是容不下太后眼里,装满靳月的样子,其实更多的是害怕。
害怕什么?
宋玄青的皇位,是太后一手扶着他登上的,现如今丞相亦是姓齐,而丞相手底下,多少文武大臣皆对他言听计从,太后不管朝政,皇帝才能正儿八经的主政。
若是哪天,太后突发奇想,或者……
帝本多疑,古往今来皆如是。
“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傅九卿温吞的开口,眉眼淡然,”皇上要守住自己的江山,凭的是您自个的本事,原就是无可厚非之事。我身为北澜七皇子,要守住自己的妻儿不被人折辱欺负,凭的也是自己的本事。”
语罢,他瞧了宋玄青一眼。
宋玄青会心一笑,各自心照不宣。
一个是天子,一个是邻国的皇子,本不该相提并论,也不可能平起平坐,但是此时此刻,傅九卿说了这样的话,就意味着他对北澜国策的举足轻重之力。
各凭本事,各有所图。
谁也别嘲笑谁,身处其位,身不由己。
“皇上说,高处不胜寒,可您到了高处,脚下便是深渊,寒也只能用别人的血暖着,护住玉贵妃母子对您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情,这大概就是您在这冰冷宫里长大,所能握住的最后点人性。”傅九卿幽然吐出一口气,墨色的瞳仁里,翻涌着凉薄之色,“这,非我所求。”
他跟那些养在宫里的皇子不一样,他……是在傅家长大的,是傅正柏把他一点点养大,一手教他经商存活之道。
“我的父亲是傅正柏,他是大周人士,也是他用自己的一颗真心,将我幼时失怙的痛苦抹去,我所见皆是恭敬与温暖,没有尔虞我诈和倾轧。”傅九卿鲜少说这么多,但他知道,宋玄青爱听这些,也听得明白这些。
宋玄青委实是听明白了,“朕幼时只有母后,只有尔虞我诈,先帝给予母后恩宠,不过是因为通过母后而对某些人的弥补,因为他找不到发泄的途径,就只能从母后身上补点,可他掩着伤,他是皇帝,不许任何人发现他的软肋,所以慕容家被压得死死的,那么多年未曾翻身。”
先帝,便是这样一个矛盾的载体,一边爱而不得,一边得不到就毁掉,而又在某个寂冷的午夜醒转,被思念折磨得悲痛欲绝!
“朕……到底是害怕的。”临了,宋玄青幽幽叹口气。
害怕慕容家,害怕阿鸾的故事重演,更害怕太后心里的执念,有些东西一旦扎根在心里,真的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放下的。
“慕容安还在边关为大周鞠躬尽瘁,皇上倒是先害怕起慕容家了,不怕他心寒吗?”傅九卿问。
宋玄青苦笑,“许是命吧!”
傅九卿原不信命,可是后来……唯信过两次,一是遇见她,二是她活了。
二人走出来的时候,恰逢着底下的宫娥来送布匹料子,顾白衣娇眉微蹙,立在檐下瞧了半晌,仿佛不怎么满意,转而又瞧着托盘里的盘扣和挂饰,唇线紧抿。
宋玄青疾步上前,众人赶紧行礼。
“皇上!”顾白衣行礼。
宋玄青搀了她一把,“怎么,都不满意?”
“这些料子若是做成衣倒是极好,但是……稚子皮肤嫩,而且小孩子容易出汗,这料子不够吸汗,怕是不太适合孩子。”顾白衣惯来心思细腻,“再瞧这个,孩童的饰物尽量避开锐角,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皇上以为呢?”
宋玄青点头,表示赞同,“所言极是,换一批!”
“嗯!”顾白衣抿唇,笑靥嫣然。
宋玄青瞧着她指尖,蓦地眉心微蹙,“这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让针扎的,不妨事!”顾白衣缩回手,讪讪的瞧着宋玄青面上的黑沉,“真的没事。”
宋玄青握着她的手,侧过脸吩咐二月,“去拿膏药。”
“是!”二月行礼,快速离开。
宋玄青领着顾白衣进了屋子,傅九卿立在檐下,面色依旧平静如水。
“公子?”君山低声轻唤。
傅九卿深吸一口气,瞧着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忽的落在了墙角,安静如斯,“只要他还愿意相信,自己有所挂碍,那便……继续下去罢!”
君山听得不太懂,但是他知道,公子定然是看穿了什么,“公子,傅家来人了,说是待少夫人身子好些,请您领着少夫人回去吃顿饭。”
“知道了!”傅九卿淡然回应。
傅云骁正在逐渐掌管傅家,忽然间长大的纨绔子弟,总算在家变之后,发生了质的转变,这是好事,傅九卿亦是觉得欣慰。
“裴大夫!”傅九卿瞧着不远处走来的裴春秋,“说两句!”
裴春秋环顾四周,点了头,随着傅九卿行至僻静处,“想问边关的消息吧?”
慕容安身处边关,当初听靳丰年说,事儿闹得不小,慕容安貌似爱上了一位了不得的女子,其后如何,靳丰年因为靳月的事儿来了北澜,委实不得而知。
“现在情况如何?”傅九卿问。
裴春秋深吸一口气,“我出来的时候,情况还处于僵持状态,双方互不相让,不过慕容安在行军打仗方面,你大可放心,至于别的……男人总归要开窍的,否则怎么骗到媳妇?”
“是贵女?”傅九卿面无表情。
裴春秋敛眸,郑重其事的点头。
这事儿,宫内外不知情,更不敢让皇帝知晓,自然得小心谨慎。
瞧着裴春秋点头,傅九卿幽然叹口气,墨色的瞳仁里翻涌这些许忧色,“这事,不好办!”
“月儿让大长老回了南玥,还有漠苍也是好样的,我出来之前,那边还没动静,现在便不得而知,那丫头与月儿一般,是个认死理的,就瞧上了慕容安,大概会吃点苦头。”裴春秋叹气,“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姑娘,偏挑了最难得的!”
傅九卿敛眸,“待月儿好转,你便回去,有什么消息及时通知我。”
“好!”裴春秋颔首。
道路千千万,偏偏走了最难走的那条,但既然走了,便得走到底,慕容家的人,没有走回头路的习惯。
就好比现在的慕容安,既然已经将耶律桐抱在了怀里,再没有撒手的可能。
这些日子,耶律桐一直住在小院子里,心情倒是渐渐的平复下来,只是夜里仍是不怎么安生,偶尔还是会被噩梦惊醒。
好在,慕容安都在。
边关无战事,百姓庆丰年。
将、军卸盔甲,闲时敲棋子。
“将、军!”副将拎着一条鱼急急忙忙的赶来,“刚从河里抓的。”
慕容安捋起袖子,“放厨房去,回头我……”
“将、军?”副将瞧了一眼四周,确定耶律桐不在,这才压低声音道,“军中来了一人,说是什么大长老?卑职不太清楚此人,是个老头子,说是奉了大小姐的命令。”
慕容安眉心突突的跳,“大长老?还在军中?”
“卑职让人,去把人从军中接过来?”副将问。
慕容安点头,顺手接过他手中的鱼,行至厨房外头的水槽边,动作麻利的刮鳞去鳃,将鱼洗剥干净,“把人接到客栈里,再来回我。”
说到这儿,他扭头看了一眼微敞的房门,“别让夫人知道。”
“是!”副将心领神会,行了礼便退下。
须臾,耶律桐也不知从哪儿挖来一篮子蘑菇,屁颠颠的凑到慕容安跟前,“安哥哥,这东西是不是可以吃?”
慕容安往她篮子瞧了一眼,剑眉微蹙,“我给你的蘑菇无毒,可以吃,这些……不太适合,或者你且放边上,待我得空挑拣一下,这东西可不敢胡乱吃。”
“嗯,我以后只吃安哥哥给的蘑菇,这些……搁着罢!”耶律桐笑嘻嘻的进了屋子。
待洗了手,瞧见桌案上的鱼汤,耶律桐满面惊喜,“今晚有鱼汤。”
“下午刚送来的,新鲜得很,知你爱吃鱼,特意给你做的。”慕容安为她盛饭,“跟个小猫似的,这么爱吃鱼。”
耶律桐望着他笑,只觉得此生圆满了,曾经的那些苦痛都变成了值得!
“夜里我要出去一趟,你一个在家乖乖的,可行吗?”慕容安试探着问。
耶律桐唇角的笑,稍稍一窒,转而点点头,“可以!”
犹豫了半晌,慕容安往她碗里夹菜,“为何不问,我去哪儿,去做什么?”
“只要你的心在我这里,不管你去哪,我都不担心,只要你能安全的回来,其他的……我什么都不问。”耶律桐扒拉着饭,“安哥哥……会回来吧?”
慕容安笑了,伸手摸着她的额发,如同逗弄着小猫小狗,眸中满是宠溺与温柔,“家在这里,你在家里,我能去哪?”
“那便是了!”耶律桐笑盈盈的瞧她,眉眼弯弯如月,“我等你回家。”
慕容安点点头,“是因为公务,不是太着急,但……”
“你只管去,我等得!”她抿唇。
慕容安为她盛一碗鱼汤,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待吃过饭,慕容安便离开了小院,及至门口,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小院内的耶律桐,这丫头还蹲在角落里,挑拣着她摘的蘑菇,估摸着还是有些馋。
“将、军!”副将行礼,“人已经安置妥当,就等您过去。”
慕容安颔首,面上平静,心内却是五味陈杂。
客栈内。
大长老早早的吃过饭,只等着慕容安过来,有些事儿还是得说清楚,解释一下,免得慕容安蒙在鼓里,到时候不知轻重。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慕容安款步进门。
大长老“蹭”的站起来,“公子!”
“大长老莫要客气,平素都是月儿同你们联络,但你我也不算陌生。”作为“安康生”的时候,慕容安进出过离魂阁,的确不算陌生。
大长老颔首,“公子见到耶律姑娘了?”
“她在我身边。”慕容安并不瞒他,“她……很好,只是夜里会做噩梦,所以我想知道,她在南玥的军帐里,到底经历过什么?”
大长老略显犹豫,倒不是不相信自家公子,只是……人心易变。
“公子若是知道,耶律姑娘遭过不少罪,您是否会、会……”大长老踌躇。
耶律桐承受了多少痛苦,大长老比谁都清楚,委实心疼这小丫头。
“我想知道她身上发生过的事情,不是给自己找理由和借口,做出负心薄幸之事。”慕容安拂袖坐定,面色沉静,“我想解开她的心结,让她能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睡个好觉,不至于日日夜夜的噩梦缠身。”
大长老点头,“我便知道,公子不是无情义之人。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若是说了真相,反而让耶律桐失去依靠,那便是真的造孽。
“原本,我是跟月照一块前往南玥,奉小姐之名,助公子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后来途中出事,月照只能返回京都城,我便只身去了南玥。”大长老娓娓道来,“在南玥,我见到了南玥的大巫医,得大巫医和本族族长的帮助,这才有资格进入军营。”
“咱们是去送药的,谁知到底去晚了一步,我们赶到军帐的时候,狼主正打算带着耶律桐回朝。”大长老若有所思的瞧着慕容安,“南玥未来的皇后,身份何其尊贵,可是……可是当天夜里出了事儿,帐子里一阵闹腾,狼主用鞭子抽了耶律桐,打得她死去活来,浑身血淋淋的。”
慕容安默不做甚捏着杯盏,指关节泛着瘆人的青白色,一双冷眸散着骇人的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