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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六十四万种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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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2章 六十四万种风情

    多少慷慨勇士玉碎江北。这才换来扬州八十万生灵的平安!

    就在刚才的渡江之战中,又有多少碧血泼洒,老百姓都看的清楚。

    总算是顺利渡江了。

    在渡江的最后时候,火铳兵再一次展示了他们的秩序和纪律,正是这种依靠秩序建立起来的战斗力才保证了赴死军的顺利过江。

    蜂拥而上的清军被成排成排的放倒在江边,血染江面尸浮水上,这种有秩序的杀戮在震慑敌人的同时也在震慑着自己人。

    轰鸣的排枪之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何钧力愈发老练的口令还是不带一丝情感……

    进退有据的步伐,整齐有序的排放,无不透着工匠所特有的严谨和沉稳。在掩护主力渡江的过程中,火铳营所展现出来的一切都让人刮目,无不显示着一个全新时代的曙光。

    在这个冷兵器依旧占据主导地位的时代,一种全新的、完全和赴死军固有作战思想不同的力量逐渐浮出水面。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江边水汽极重,站一会身上就满是细细密密的潮气珠子,工夫一大,几层衣裳也能打透,也没有感觉到脸上有水,伸手一抹却湿漉漉的。

    人们已经累的几乎虚脱,全不顾夜深露重或躺或坐的就地休息,不时有人小声的呼唤着某个名字,在寻找走散的亲友妻儿……

    江上水声滔天。在夜色中闪耀着粼粼银光,众人无不翘首北望。

    北边的天空通红一片,隔着这长江都能清楚的看到扬州的火光。

    自家的房子早已经塌了吧?

    房子里的家什器物也应该化为灰烬了吧?

    女人都在小声的嘤嘤哭泣,孩子们也在跟着哭:“房子没了,家也就没有了,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日子可怎么过?”

    男人们心里也不好受,还得做出坚强之态小声的安慰家里的婆姨:“转年了等赴死军再打回扬州,房子没了咱再起几间,好端端的一个家就又安上了嘛……”

    “也不知道什么年月才能再回江北……”

    “赴死军的何等的英雄好汉你又不是没有看见,鞑子肯定蹦跶不了几天。”男人轻柔的抚摸着女人的背脊:“掰着手指头算吧,说不定不等你手指头掰完,赴死军就已经打回去了呢。到时候咱就起堂屋,一溜儿的青砖红瓦……”

    说起想象中家园,女人心志也强了许多,开始盘算以后再回家乡的好日子:“到时候,家具也多置办几样,我那陪嫁的一对红柜子肯定是烧了,咱有了家再置办更好的,也要成对的那种红柜子……”

    从各地各处馆内来增援的人们,无论是民夫丁壮还是绿林好汉,都还沉浸在不久之前的大战之中。

    由于过度的劳累,嗓子都是沙哑的。一个个粗犷的声音依旧有力,还集体沉迷于这气壮山河的大战当中。

    这一战,让所有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家里几辈子都是捏锄头把子的,到我太爷爷那一辈儿出了个贩卖针线的小贩,走村串户算是顶了不起的一个人物。”说话的农民脸上闪耀着从来没有过的自豪,也不管脚下的酒葫芦的谁的,抄起来就是一通猛灌:“俺和俺家的小子算是给祖宗长了一回大脸,俺们爷儿俩合力干死一个鞑子伤兵,就是用我这柄锄头凿死的。你们看看,都过来看看,这锄头上的血俺都舍不得擦。我这锄头用了二十几年,终于算是派上了大用场。等俺们回了家,这柄锄头都能供奉到祠堂里,让列祖列宗也看看俺们的气概,让后世儿孙也知道在扬州血战中有俺出的力气……”

    “干死个鞑子伤兵罢了,你那柄锄头要是能供到宗族的祠堂,老子这把开山刀都能树碑立庙了。”猛虎帮的帮众更是亢奋的了不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子上,捧着手里的开山刀在人群里转了几个圈子,唯恐别人不知道一样的大声叫嚷:“你们都过来看看,这开山刀上的豁口看到了没有?看到了没有?这是和鞑子的重头刀对砍落下的,那狗鞑子比我还高,野人一样的叫着,连老子师傅给的开山刀都崩的卷了刃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老子砍下了脑袋?老子杀的这个鞑子可是真真正正全须全尾的战兵,可不是什么伤兵,就被老子一招力劈华山给干掉了,你们是没有见呐,当时那叫一个凶险。那才是真正的千钧一发,老子就这么一下子,真他娘痛快呀,一辈子没有这么痛快过……”

    看着手下的弟兄如此豪迈,帮主刘猛虎比娶新媳妇还乐呢。

    在这一战中,猛虎帮的弟兄们干掉二十几个鞑子,作为帮主的刘猛虎心里那叫一个乐呀,心情大好的把这些血里呼啦的人脑袋摆放的整整齐齐,看了一回又一回。就是在当年成亲的时候,也没有这么仔细的看过新娘子。

    “你们看看,这一堆人头都是我们帮里的弟兄砍下来的,都是……”

    逢人便讲,一帮之主好像个得了精美玩具急于显摆的孩子一样。

    这些鞑子的狗头可舍不得交给赴死军换取酬劳,都得想法子保存起来,要让天下的武林同道都看看。和江湖上惩治几个恶霸的英雄相比,猛虎帮里的弟兄才是真正的大侠,才是真正的为国为民,不仅给赴死军站岗打前哨,扬州血战中也同样的上阵厮杀过……

    “娘的,这些狗头一带回去,什么样的大帮大派见到咱们猛虎帮也得气短三分,咱们可是在扬州血战过的,谁能比的了?”

    连大明砥柱的忠诚伯都亲口说过“猛虎帮的弟兄是好样的”,谁要是能反驳了忠诚伯的话儿,肯定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猛虎帮斩杀了二十多个鞑子,就已经是江湖上了不得的壮举,那赴死军杀的鞑子有多少?救下来的百姓有多少?扬州血战之后,全天下还有谁能盖过赴死军的风头?现在的忠诚伯肯定是乐的跳起来有三尺高了吧?

    李四没有乐,更没有一跳三尺高的大笑大闹,而是矗立江边,遥望江北。

    风寒露重。身上的衣裳早已打的精湿,却恍若未觉。

    李四身侧,矗立的是赴死军上下几千将士和一众民夫。

    江水浩荡奔流千年不息,从来也没有为谁有过任何的改变。

    身后就是扬州百姓,经过这一场旷日持久的血战,终于把笼罩在心头的十日血色帷幕撕扯的粉粉碎碎。

    扬州坚城虽已在大火中荡然无存,却保留下来这八十万条性命,保留下八十万个复仇的种子。

    只要人还在,心就在,以后的路还很长,但是终于见到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第一个改变。

    鞑子妄图用血腥震慑同胞抵抗之心的图谋彻底破产,经此一战,江南千万同胞都看到了抵抗的力量和希望。

    同仇敌忾反抗蛮族的脊梁没有被打断。

    虽然以后的路肯定会更加艰难,只要抵抗之心还在,鞑子就不能如愿。

    不问代价不计损失不择手段的驰援扬州,终于让扬州百姓顺利撤离,在拯救扬州生灵的同时,也保存下本就属于这个民族的血性和胆气。

    赴死军用自己的鲜血,用无数英雄的生命,祭起一杆抵抗的大旗,升起一团民族的希望。

    在这个处处绝望的时代,给人们一个希望是何其重要。

    满清兽兵并非不可战胜,因为赴死军比他们更加狂野。八旗精兵满万之后根本不是什么天下无敌,赴死军用铁的事实告诉天下人,这个民族还有赴死军这么一头凶猛的守户之犬。要想破门而入,就得付出血的代价!

    赴死军有幸成为这个民族这块土地的一条守户恶犬,是何其的荣耀。当这个民族受到欺压的时候,当门户已破的时候,身为民族之犬就应该玩儿命的去撕咬去拼搏。

    甚而至于,当做为恶犬主人的这个民族想要狩猎四方的时候,恶犬也要去撕咬,不必理会什么对错是非,只能去咬,去拼……

    就在危急的扬州,赴死军第一次全面展露出白森森的獠牙,让天下人看到了赴死军的凶猛……

    但这一次,赴死军也受到了重创。各营各队都有不同程度的减员,甚至还有两个营官级别的骨干阵亡,虽然还保持有相当的战斗力还没有被打残,也真的是伤筋动骨了。

    也只有火铳营算是在血火中得到了淬炼,并且迅速形成战斗力,但是新式火器兵的威力和未来也只有李四本人心中有数,作为主力的十营叉子兵依旧是当之无愧的绝对主力。

    虽然一直从“嫡系民夫”中抽调力量补充,甚至还动用了一小部分归顺的新附军,战斗部的人数并没有减少。但是战斗力已经打了折扣。

    要想恢复赴死军以前的整体战斗力,还需要一断时间来整合训练,还需要战斗的捶打和淬炼。

    部队需要时间休整补充,伤兵也需要时间才能复原归队。

    时间,依旧是一个大问题。

    虽然多铎的少的可怜的水师已经覆没于新江口,可现在整个江北已尽归清军所有,而长江防线又是如此漫长,渡江也不过是转眼之事。

    在漫长的扬州血战中,清军的主力也在一次次战斗中消磨不少,也是同样的伤筋动骨,和赴死军一样需要大的休整。

    从战役后期清军的举动来看,多铎同样是急于渡江的,要不然也不会那么亟不可待的要用巨大代价代打开扬州这个江南之锁。

    扬州已下,必然是要急于渡江。

    这么多扬州百姓,还有赴死军聚集在江岸附近,身后的镇江也送过来些米粮表达了一下心意,但也很明确的表达出一个意思:镇江不允许赴死军进城休整。

    这样的结果本就在李四的意料之中。

    赴死军和镇江官员本就不是一个体系,能过来表示表示就已经很不错了,何况还有这么多扬州百姓。

    几十万人齐齐涌入,指不定会出多大的乱子,镇江不允许进入也是时下官场的惯例。

    对于江南官场而言,不下狠手捞钱绝对算是青天大老爷了,让这么多江北民众和一支不属于本体系之内的赴死军进城。绝对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不仅是在江南,就是大明的这几百年来,又有几个官员想要真心的做些事情?又有几个能做的成事情?官员的根本就是维持现状,只要局面没有想自己的任上变的更糟,没有出现什么大的事情,把现状维持的死死的,就算是上对的起朝廷,中对的起自己,下对的起黎民了。

    就连镇江的总兵官郑芝凤也很直白的表示,镇江为江防重地,尤其是在江面上,不能聚集这么闲散船只,赴死军和这些“闲散船只”必须在限定时间之内离开镇江水面,否则将要强行驱散。

    郑芝凤,郑芝龙的嫡弟,郑成功的叔父,手上掌握一支有相当力量的水军。

    不愿让赴死军和这些百姓入城,未尝没有防范李四的意思,这一点大伙儿都是心知肚明,也不必挑破。

    可仅仅一江之隔的镇江水军,眼见扬州危急而不加援,自然是有朝廷放弃江北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民间的“闲散船只”都上去了,两浙的水军也过来应景,你堂堂镇江水师,大名鼎鼎的郑家船队却按兵不动,说没有保存实力隔岸观火的意思又有谁会相信?

    “什么他娘的玩意儿,老子们在运河上搏命的时候,他帮子水师都是缩头乌龟。等老子们把扬州的局面解开了,孙子们就都露了头,早干什么去了?”

    “狗屁的水师,真要有本事早就驾着兵船增援江北了,看着扬州要遭难还缩在镇江,还他娘什么水师?连老子的渔船都不如。”

    “老子们把事情办了,水师就出来了,还嚷嚷着赶我们走,这他娘是什么世道!”

    骂归骂,可骂的再难听,又有什么用?

    对于郑家水师这样自成一个体系的力量,李四还真没有什么想法,反正也没有打算在镇江如何如何,更不想把这支还算强大的水师收归己用,根本也拿不过来嘛。

    既然扬州都破了,江北算是丢的干干净净,清军肯定是要急于渡江南下。

    这样的局势下,清军的目标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了,除了南京还是南京!

    就在凌晨天色最暗水汽最重的时候,李四传令诸营:原地休整之后,立即离开镇江。

    离开镇江之后要去哪里,李四没有明说。

    李四不说大伙儿也清楚着呢。

    多铎的清军在江北只得到一座还在熊熊燃烧的废墟之城,花费这么长久的时日,折损兵将数万连口扬州的凉水都喝不上,肯定在江北急的直蹦跶。更肯定是鞑子要急吼吼的渡江,用掏心战术的老法子对待江南的小朝廷。

    当初鞑子入关,就是用的掏心战术,这回也跑不了还是这个老路数。

    淮扬经营这么久都守不住,南京是什么德行也就可想而知了。

    弘光帝整天搜癞蛤蟆刮雀舌头,听说是在炼制虎狼之药,在民间“蛤蟆天子”的诨号早就传开了。如今大战在即,这个癞蛤蟆皇帝又忙着征选秀女佳丽,说是要立后宫之主。

    可选皇后哪见过这么个选法的?谁家有好看的大姑娘就黑不说白不说的拉走,闹的江南乌烟瘴气怨声载道。

    听南京的百姓盛传,这位癞蛤蟆天子祸害起童男童女来,可是一绝,每天都有好几具幼小的尸体用布包裹着丢出皇宫。

    上梁不正下梁还能不歪?弘光朝的重臣们除了捞钱就是党争,别的本事要一点没有一点,这样的朝廷还能挡得住如狼似虎的鞑子大军?

    江北好歹还有个气节凛然的史可法,江南有谁?

    马士英?还是阮大铖?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君臣挡的住清军那才叫奇怪呢。

    总算老天还睁着一只眼,降下赴死军来护卫大明的三万里河山。哪里有难,赴死军就去往哪里,肯定能支撑大明的这最后半壁。只要再有个圣明的皇帝出来,稍加整治,上下齐心,鞑子也就是回老家喝西北风的结局。要是忠诚伯心思再狠一些,把鞑子关在长城以内,打他一个匹马不得出关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于这些窥视神州赤县的蛮夷,不打他个结实的就不长记性。只有按住了狠狠的一通暴揍,才能让这些狼子野心的家伙规规矩矩起来。

    当红火的日头从东方升起的时候,江面上都满是赤艳的霞光,远处扬州的大火还想烈烈熊熊的燃烧着……

    长江岸上,赴死军集结完毕,集体面向北方,肃然而立。

    日月血旗高高树起,在凛冽的江风中呼喇喇飘扬。

    赴死军各营各队齐集,血战余生的杀气腾腾而起,光是这种气概就让人心生畏惧。

    这可是真正的强兵,是从血火尸堆中硬杀出来的。一柄柄锋锐无匹的叉子上还带着隐隐赤色,早不知饮了多少仇敌的颈中热血,阳光一映,满满的都是凶狠肃杀之气。

    什么叫精兵强将?眼前就是了。

    二十万鞑子横扫半个天下,在这些叉子面前还不是损兵折将?

    如此的绝世杀器一握到赴死军百战虎贲的手中,再有天神下凡一般的忠诚伯居中帷幄,谁也色变落胆?

    还有那整整齐齐的火铳兵,一个个立的象打了墨标了线儿一样整齐,手里的家伙可不是烧火棍,能整排整片的杀人。

    李四身后就是仅存的几十名孩儿兵,在赴死军雄壮的队伍中,这些孩儿兵最不显眼也最夺人眼目。

    别说是在这个小小的江边,就是在整个江南整个天下,谁不知道赴死军锄奸团的威名?谁又敢小看了这些半大的孩子?若说赴死军战士是凶猛的狮虎,这些孩子就是索命的阎罗,只要他们出现,肯定就是一片死亡和血腥。肩膀上的那块红色袖标就是死亡的标记,还没有谁能够挡的住他们呢,估计也没有人敢挡。

    这些可都是自己的队伍,为了老百姓肯豁出性命去拼的铁军,扬州的铁桶合围都能打破,还有什么是赴死军不能做到的?

    “好兵,好队伍!”老百姓看到了自己的主心骨,激动的眼里都是水光呢,除了说个好字再也想不出什么溢美称赞的言语。

    “扬州一战,”李四大声喊起,下面已是落针可闻,除了江水拍打岸边的声响再无余音:“我军折损甚重,三千七百四十一名持戈战士埋骨江北,已成天人永隔……”

    在扬州大战中,历次战斗,直接阵亡者达到三千七百人。

    赴死军总共才有多少,就阵亡了这么多。这可是是三千七百多条忠勇无双的慷慨男儿,就这么把胸中热血撒在了扬州。

    要是换成别的队伍,早他娘散的连影子都没有了,可赴死军依旧完成战役,直到八十万扬州生灵安全撤离。

    是人都懂得感恩的,大伙儿的心里能没有什么想法?

    “扬州一战,为助我赴死军而阵亡的各路丁壮一千四百六十七人,另有四千四百三十人入伍参战,阵亡者达到半数……”

    随军的民夫伤亡同样不小,很多刚刚补充进赴死军的民夫新兵一上战场就阵亡,比老兵的伤亡概率要高的多。

    整个火铳营就是实实在在的例子,两千多民夫拖了上去,现在剩下一千二百多一点的成熟火铳兵,其余的都已经血洒疆场。

    “千百壮士埋骨异乡,赴死军上下不会忘记,无以酬其壮烈,唯有水酒一碗与烈士同饮。”李四拿起酒碗,高举过顶,单膝跪倒在江边,浅浅饮了一口,剩余残酒尽数泼洒在滚滚长江之中。

    下面万千赴死军新旧老兵,早已齐齐的单膝跪拜,以慰英雄在天之灵。

    死去的都是朝夕相对的战友,都是生死相托的袍泽,一战之后就已阴阳永隔,敢不叫英雄落泪?

    周遭围拢的百姓也是齐齐跪拜,早已泣不成声。

    若不是这些壮士慷慨赴死,几十万都成了鞑子刀下之鬼。还说什么活命之恩,还说什么全家之德,万千感慨只在这一拜当中。

    在赴死军之侧的唐王已经几十年没有跪拜过了,当初弘光帝的恩旨也是随手接过而已,面对此情此景,也是胸中悲愤难平,毫不犹豫的跪拜下去。

    阵亡的这些可都是大明的忠勇之士,死去之后是要成神继续守护大明河山的,就冲着这份无双的忠义血诚,也当得起我这凤子龙孙的一拜。

    而在唐王身后满身盛装的长平公主,显然是在犹豫要不要如众人一般的拜一拜,过了良久终于没有动。

    赴死军的血诚是天日可鉴,是大明少有的忠良臣子,按说以公主帝子(女)的身份拜一拜也无妨,可现在的长平公主是代表着太子呢。现在要是拜下去,那再有如此场景,太子该当如何自处?上一次太子不也是没有拜的么……

    对于那些战死的将士,在他们身后给与极大哀荣,封其妻荫其子应该可以了,顶了天给他们树碑立传以晓后世也就是了。

    仿佛没有看到突兀的站立在人群当中的长平公主一般,李四劈手丢弃酒碗,声调陡然提高:“鞑子安的什么心思?就要把咱们当成他们的猪羊,要让咱们的后世子孙做他们的奴隶,咱们——要用手里的家伙,让鞑子去死……”

    “去死!”

    万千虎贲齐呼,声势之雄壮,仿佛连奔流了千年的长江水也为之一顿。

    “死去的弟兄在天上看着咱们,家里的女人和娃娃也在盼着咱们,盼着咱们能够打回老家去。”

    “去死。”

    无论是赴死军还是周遭赶来助战的江湖汉子绿林豪杰,都齐齐呐喊。

    “鞑子的剃发令又下了,说什么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要动咱们老祖宗的东西,要让咱们都成为奴隶,再不拼命就要亡族灭种了,告诉我,你们怎么做?”

    “去死!”

    “要想堂堂正正的做个人,就要站着去死;要想苟全性命的做狗,就弯下腰去活着。”李四脸色红的怕人,声调也高的吓人,厉声呼喊:“是做人还是做狗,是生还是死,你们自己选择。”

    “去死!!”

    剃发令一至,就要选择了,是做好堂堂正正的人,还是由着别人在脑门子上拉屎,由着儿女后代做奴隶,已经是北地百姓不得不面临的选择。

    早就听说北方为了这个剃发令已经杀了成千上万的人了。

    这可是关系到祖宗关系到后代的事情,关系到炎黄贵胄华夏一脉的断续存亡,已不是一人一家,一姓一族的存亡那么简单。

    鞑子这是要灭我族亡我种呐!

    “扬州,你们看,”李四遥指北方冲天的火光:“扬州已经没有了,可扬州人还在。”

    李四的语速忽然放的极缓,几乎是一字一字的往外吐,对着外围的扬州百姓说道:“你们有没有被鞑子吓怕?你们的胆气还在不在?”

    “在!”

    “狗鞑子,赴死军面对面的硬拼都不怕,我们扬州人就更不怕!”

    “狗屁的满万不可敌,二十万鞑子兵还不是那个鸟样子,有什么好怕的……”

    等这些人的心气火力都上来了,李四忽然语速极快的说道:“扬州父老比不得赴死军的敢战之士,我也不会让诸位上阵厮杀。只要诸位看着等着,等着赴死军打过长江去的日子。大伙儿从扬州出来不容易,有亲的投亲,有友的投友,实在没有去处的可以跟着赴死军……”

    有地方投奔的早就去了,真要有个可以投奔的去处也不必在这里傻等了。退一万步讲,身无长物的又能去什么地方?

    现在是什么世道大伙儿心里能不清楚?去哪里只怕也不保险。

    “我跟着赴死军。”

    “我也跟着……”

    “我们这一族都跟着,赴死军去哪里我们去哪里……”

    下面的老百姓实在是无处可去无路可走,就算不是在这心热血沸的时候,也只能跟着赴死军。

    话又说回来,带着老百姓千里转战的事情赴死军不是没有做过,而且做的很好呢。听说那些一路跟随赴死军的北地百姓不仅没有恓惶过,很多人都还成了大地主呢。

    “只要忠诚伯不弃,我们猛虎帮也愿意跟着赴死军做一回真正的大事情……”在猛虎帮的叫喊声中,一众漂泊于江湖上行走于绿林间的豪杰好汉也纷纷表示愿意追随。

    “好,如此众志成城,如此万众一心,何愁鞑子不灭,何愁大事不成?”李四大声道:“扬州已为灰烬,八十万父老如何安置还须妥善准备,待我奏请太子之后,太子会有定夺。在此之前,扬州父老姊妹将与我赴死军同行……”

    这一幕是何其的熟悉,仿佛早已目睹过一般。路丙寅看在眼里,会心一笑,心头涌起两个字:“携裹”

    是携裹而不是胁裹,就如同当初在刀把村一样,利用危急的局面和赴死军的威望,聚集起大量人口,然后赴死军会很快壮大……

    很老套的手段,李闯早就用过几百次了,只不过李闯的那是胁裹,李四的是携裹而已。

    每次携裹,李四都会达到一个看似遥不可及的目标,都会把局势的紧急运用到极致。

    这一会,李四心里的那个目标……已经是昭然若揭呼之欲出了。

    这可是八十万人口,走到哪里都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说不准让乾坤倒转江河逆流的壮举就要完成了。

    “扬州父老如此信赖我李四,如此信赖赴死军,纵是火海刀山亦能如履平川……”也不知道李四说的是心计之言还是真心之语,反正谁听了都会热血陡沸:“扬州一战,摧折我精锐甚多。若是再叫我选择,赴死军还会毫不迟疑的增援扬州,为我同胞计,赴死军虽九死而不悔!”

    九死不悔!

    下面的将士和百姓已是沸腾,高呼的声浪都能盖过天去。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即使是有重新再来的机会,赴死军依旧选择飞援扬州,无论死过多少回,这个信念都不会改变。

    有人愿意为自己九死而不悔,有一支天下至强至钢的无敌虎贲愿意为了自己去死无数次,这样的军队才是自己的。

    不属于朝廷,不属于任何一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赴死军是老百姓的子弟兵。

    老百姓若有所需,赴死之军愿意随时赴死……

    赴死军已经用事实证明了这个庄严神圣的誓言。

    这已经足够了。

    在万众欢腾是鼎沸之中,一须发皓白的老者在儿孙搀扶之下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

    来在李四面前,老人挣脱儿孙之手,如同栽倒一般“噗通”跪在李四脚下……

    “老人家,李四可受不起如此大礼。”李四赶紧搀扶,奈何那老人固执的很,就是不肯起身,直到规规矩矩的以头抢地磕了一个头,这才说道:“这一拜,非是拜你忠诚伯,乃是拜我赴死军将士,正是因为万千血诚之士,才有我扬州百万的活路一条。”

    说罢,老人又是五体投地再次跪拜:“这一拜,乃才拜我同胞兄弟,正是因为天下同种同源的万千子弟冒死增援,才得以打开扬州铁桶合围……”

    平日里,哪受过老百姓如此真心实意的大礼,一众赶来增援的各路人等陡然间感觉到自己肩头的责任是何等的沉重。这已经不是什么侠义不侠义的事情,而是炎黄子孙骨子里奔流了千年的自我认同和天然亲近。

    就是死,也值了。

    老人三拜:“这最后一拜,是拜我中华气运,虽几度颠簸终究是丝缕不绝,只要全天下的同胞齐心合力,无敌可挡,无事不成。”

    老人从怀中取出一块石头,万分郑重的交给李四:“此玉名唤六十四万种,又名扬州血。当年宋家大将李庭芝大战蒙元,终身殉扬州,其忠义之血浸润身下之石,终成此玉。我家祖辈流传视为传家之宝。”

    “此扬州血乃是忠义之士魂魄所栖,内有六十四斑纹路,虽历数百年而不衰。”老人道:“今再逢天下忠义血诚之士,以此扬州血赠之,望将军勿忘扬州所蒙之苦难,一力杀敌,再次打过长江,再次回我扬州故土……”

    玉石一物,与旁不同,内每有一条活纹就称为一万种,有两条就是两万种,这才是有“千种玛瑙万种玉”的说法。在珍宝当中,有十六条纹路的十六万种玉石已经算是罕见的极品。这块玉石通体鲜红,如血一般艳的直扎人眼,又有如此的传说,当真是价值万金。

    “扬州六十四万生灵期盼赴死军早日打回呐!”

    在当时的人口统计仿佛中,十几岁以下的孩子是不计算在内的,这块宝玉名六十四万种,暗和了六十万扬州百姓的心愿……

    六十四万人,六十四万种。

    同是抵抗外族,同是为了扬州,时隔百年,忠义血诚再现。

    此情此景,莫非天意?

    李四举起这块殷红如血的石头,大声高叫:“赴死军上下,今盟誓言,终有一日,必打过长江,收我扬州,复我故土,打回老家去!“

    赴死军将士多是北人,辗转千里来到淮扬,无时无刻不在盼着回到家乡,终于呼喊出存留胸中甚久的心愿:“打回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