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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云头上下来,看到眼前眉目英气傲然的少年郎有些局促讶然。
当时从云雾里模模糊糊地往下看,那一身水绿色的飘飘衣袍像极了青霄,刚正想着定要十八般武艺齐上阵的好好训斥一番,却是白白高兴了一场。
我想着既然运道不佳撞上了,也逃避不过,只得生生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汜玉上仙,好久不见。”我莞尔一笑,不着痕迹的掩下心里的不情愿,将声音掐拿的温婉随和。
虽说当年他舍妹乐安差点用锁神鞭伤了我的性命,他冒险救我也算仁义仁德。我本以为妹债兄偿天经地义,自是互不相欠,但我素来看重情意,这救命恩人正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自是不能潇洒如初,同人相待。
所以我生平怕极了纠缠,更怕被人追着讨债。也许是由于我自小除了青霄没有任何亲故,清清白白,孑然一身惯了,眼里就更是容不得半点人情的沙子。
汜玉看到我,眼中溢出喜悦,问道:“你这是打哪儿来啊?”
我朝他微微一笑,就随便找了个理由胡乱搪塞了过去。
可是他还丝毫没有要事先离开的样子,似有意又无意的闲扯了好些个关于乐安在闲人庄借住那段日子的无趣问题。正恰逢正午毒日头,凤凰毛厚密本就不通风,此时更是蒸的我一身热汗淋漓,我虽心下煎熬难耐,面上却咬紧牙关扮了个平和,干巴巴一一回应着。
“我此番正是要去闲人庄。”
我顿时神经高度一涨,迫不及待的问:“怎么,你要去闲人庄?”
“是啊,善殷上神请我父亲来,说是有要事相商,不巧我父亲陪着母亲去南海赴了外祖的生辰宴,多喝了几杯,遂遣了我先回来去闲人庄看看有何要事?”
我懒洋洋的哦了一声,想来闲人庄有青霄的天生灵脉相护,又有万年前青霄为防魔族设下的结界,大师兄寻他来大抵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你要不要随我一道去?”
说巧不巧,本仙也正想回闲人庄一趟,又怕回晚了天宫被天后察觉。这样一来,若是真的晚回去了一时半刻,也能拿他做做挡箭牌,我虽心中对这种想法略略不齿,但人在他屋檐,除此也无计可施。
“好啊,那就一起吧,反正我自己一个人也挺无聊的。”我朝他轻快一笑,人逢喜事,这身上的闷燥也顿时褪了不少。
他点点头,招朵云唤我跳上来,一言一语间已到了闲人庄的上界。
我猫着腰,低眼看雾气袅绕下郁郁森森的林子。越接近闲人庄,就越是频繁的生出几条枝叶黄瘦的枝杈子。
我心下隐隐不安,闲人庄独立于三界外,外面的密林常年有灵脉润泽,怎会出现枯黄的迹象?
这一路七上八下的膈应着,转目已到了闲人庄的门口。
放目而眺,巨石高耸入云,林然排立,石雕的数尊神塑凛然不动,自生威武,两侧开道,沧海桑田般赤心守护着这方仙土。紫气青烟里,我隐隐看着正中匾额上那下笔遒劲有力却又龙飞凤舞的“闲人庄”三字,不由得热泪汹汹盈了一眶。
凡间里口口相传着许多酸涩的诗句,我大都不屑一顾,只认为毫无实际用途,只是杞人忧天时的无病呻吟,可如今看到闲人庄的那一眼,我心绪既喷薄澎湃又静好安和,除了那句“近乡情更怯”外,我竟不能再描绘一二。
我慌慌张张的朝汜玉说了句“请便”就跑进了不远的侧门里,只努力压抑住破唇而出的哽咽,酸红着眼睛靠在门框上,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往日的情景就越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在脑中交叠。
我顿了顿心神,大步走向院子,院子里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摆满了青霄平日里种的花草,长势极好,有好几株数百年都不吐蕊的花木也生了几只花苞,欲绽未放的立在枝头。
我一头栽进常去的几个院子,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也丝毫没看到滴血生莲簪的影子。
我暗暗懊恼,想着等到青霄回来该如何厚着脸皮交代。
不自知来到了偏殿外,殿内传来大师兄与汜玉的对话,虽隐隐约约听不真切,但针锋相指魔族近日里不太安分。我听了一阵,觉得没趣就黯然走开了。
我跑到青霄房间下的地窖里搬了两大壶桂花酒,一手抱一个径直去了折桂园。
还未到门口,就闻到一阵扑鼻的桂花甜香,黄黄盈盈的几枝缀满细碎花末的枝条随意的探出了墙外。
我掐指一算,想来待在天宫的这寥寥数日,人间已然过了有七度春秋。
守门的大黑熊正趴在石凳上流着口水酣睡,我不轻不重的踹了它一脚也丝毫没有反应,我摇着头自语咒骂道:“你这头笨熊,青霄的花树你不好好照看,若是死了病了看你怎么担待的起?”
临走又狠狠踹他一脚,头也不回的进了园中,如繁星般密密的橘黄花瓣被风一吹,轻落下来在地上打着旋儿。
我找了棵桂花树倚靠着坐下来,将壶嘴拨弄开,扔在一旁。
顿时,空气中浓浓的散开了陈酒醇厚浓重的幽远酒香,和着四处飘散的新鲜桂花香,更是让人有些“恨不是酒中一谪仙”的悔恨感。
我一口接一口的往下灌,泪眼迷离的升腾着水雾,心中思绪万千,却不知从何想起,直到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不知东西。
恍惚中,眼前浮现了一袭黑紫色的模糊背影,我还没看的清来人是谁,就撑不起了眼皮,昏昏睡了过去。
我这一睡,就睡了两天。第一眼睁开看到就是黑熊那张硕大无比的毛茸茸的脸杵在眼前。
我一拳头毫不留情的挥了过去。
“你莫不是又要帮着青霄在我脸上画胡子画乌龟吧。”
由于儿时多喝了几杯酒,在园内贪睡了几个时辰,起来就顶着一张黑糊糊被乱涂乱画的花脸在庄内招笑了半天后,我就留下了阴影,并发誓绝不在青霄清醒的时候睡觉。
黑熊吃痛的揉了揉脸,憨憨的道:“小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见神君跟你一块儿回来?”
“青霄没回来过吗?”我拂掉衣裙上的厚厚落花,站起身。
“我一直在这看着,没回来过。”黑熊趴到地上,鼻子塞进盛满落花的浅坑里,狠狠吸着气,补充道:“这桂花真是越来越香了。”
我没好气的拽下它的耳朵,道:“你是一直在这睡吧。”
它嘿嘿的笑,羞赦的挠了挠耳朵。
“大师兄让你过去呢?”
我看它翻来覆去的顶着圆鼓鼓的肚皮在地上打滚,颇是憨态可掬的样子,内心的不畅被这么一逗一笑,少了许多。
“大师兄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我拽着它的厚爪子将它拉起来,免得像以前一样滚个没完没了,滚的我头晕眼花。
“昨日几个师兄去给神君收拾房间,看满屋子的东西遍地狼藉的扔的哪儿都是,就知道是鬼小七回来了。”黑熊晃晃悠悠的坐在地上打着哈欠。
我笑着朝它吐吐舌头,其实本仙哪有你们说的那么不修边幅?只是昨日,翻了许久找不到簪子有些心神疲惫,这才忘了收拾。
想罢我嘴角尴尬一笑,貌似我真的从未收拾过弄乱的房间?
我蹲下来,笑嘻嘻的看它,“我说大笨熊,我看你最近这么嗜睡,莫不是要飞升了?”
它闭着眼睛任由明媚耀眼的日光打在身上,惬惬道:“我都等了这么多年了,多一两年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