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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尧君正立于门外,身披曦光,三千青丝扬扬,剪断了好几绸日光。
方才还说要拉我去说理的人见了本尊反而是一声不吭的怵立着,脑袋很是没骨气的耷了又拉。
“去凤梧宫收拾一下你的东西,紫栖宫也上万年没招进过女侍了,以后你就在紫栖宫当差吧。”上尧君淡淡扬目看向暖儿。
暖儿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双眸渐渐溢出光彩,滑溜溜黑魆魆的几转,又其味无穷的嘻嘻看向我。抚掌一拍,满脸尽是耐人寻味的百转千回,边跑边道:“好,好,小仙这就去,这就去,你们慢慢聊。”
暖儿这一走,只将我与上尧君干巴巴的放置在这极富生活情调的宫殿内,待得着实是有几分怪异,几分窘然。
那厮一向冷淡沉默,况尊卑有别,我又实在是找不出什么能侃侃而谈的话头。于是乎,两人团了团空气,干腾腾的静默了半晌。
我瞧着那桌子凳子也极尽平庸朴素,看得久了也无比厌烦,便规规矩矩的移目于他身上,含笑奉承道:“没想到上尧君的紫栖宫竟如此别致,一点儿也不同于天宫里其他宫殿的表面浮华,真真是乾坤内里。”
上尧君眉头轻皱,脸色却异常病白,慵慵兜了眼屋内,再云淡风轻的看着我。
我从那张冰块脸上也难看出什么异于淡漠的其他物件,只好强强咬紧后槽牙承着他幽深平静的目光。这一汪眼泉还没看到底,我这心就开始虚虚飘飘的,不受控制的提到了嗓子眼。
适才我那几句话本意是缓络一下氛围,话后多咀嚼几番,现在越想越觉得有些后来居上的小小嘲弄。还什么表面浮华,内里乾坤?这不是摆明了说在这积金成山,堆玉如林的天宫里,嫌弃人家的宫殿过于家徒四壁,贫穷简陋么?
想到此我心一瞪,越发觉得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我时不是太友善。
我眯着月牙眼朝他笑笑,复又笑笑,再笑笑......
这前前后后笑了数十次,这月牙眼已然眯成细细一缝,想来看起来应是万分友好善良,纯洁无害。怎料我这都笑落了一脸月牙褶子,那厮却仍是自我良好的杵了张寒冰脸,甚至连微微化上一化也没舍得。
我咧开嘴角,干巴巴笑了几声,边低头揉了揉笑僵的脸,边从牙缝里挤出些细话,“真是,又冷又硬,冰块。”
“什么冰块?”
他听得倒真切,缓缓走进几步,玄袍一挪,顺便扯来了些门外的碎金日光,扑棱棱的耀了我一脸。
我嘴里像吃了只死耗子,咽不下去又不能吐出来,只能呕心沥血的含在喉咙里,还得再向他人美饰夸赞一番这死耗子有多美味。
“我是说上尧君品味独特,独具慧眼,连宫殿布置得都如此,如此具有生活气息。哈哈,瞧这桌子凳子,一个个的,多,多,可爱。”我抚过额头上一串细汗,绞尽了脑汁,啧啧指桌指凳指空气的盛赞了一番。
这拍马屁真是个体力活。
“这生世殿的桌子凳子都是我亲手做的。”他倾眸看向我,墨眸深深,像是沦陷进了哪段静好的时光,竟有些丝丝缠绕的暖意。
“啊?”我一时受惊,忙暗暗从倚着的桌子边挪几挪,又捎带了些眼尾目光谨慎检查了番这些桌子凳子,生怕一个不甚损坏几毫。
这上尧君亲手做的凳子桌子虽然不是太堪入人眼,但这个概念就相当于是皇帝老子下圣旨时盖章的玉玺,其珍贵无二自是人尽皆知。若是这些个桌子凳子托了鸿福流传进四海八荒里,指定是会被大神小仙们当成祖爷爷祖奶奶似得日日三炷香供着。
挪着挪着一个失神竟撞到他身上,又一个不稳,很时途不济的踢歪了旁侧的一个凳子,凳子虽只轻轻一歪,谁知却像块卤水豆腐,砸地一瞬竟木屑横飞,七零八散。
唔,真,真是生不逢时,命运多舛。
我嘴边颤颤发笑,欲哭无泪,皱眉复撮眼的傻看着他。
也不知是不是我被吓傻了,竟看到他眼梢无比费劲的藏进去了最后一抹笑意后,那张脸变得是愈发青硬寒冷,两眸霜色,锋利如刀的盯着我。
气场无声,黑云催城般压下来,让我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我把上尧君亲手做的凳子弄坏了!这要传到四海八荒里,肯定会被你一口我一口的吐沫星子淹死。
几缕风又钻了空子,悠哉悠哉的飘过,顺便很不嫌事大的卷飞了那一地木屑。
完了,这下连渣都不剩了。
上尧君静静看着木屑从眼前招招摇摇的飘过,那张脸果然又青的深了几个层次。
“神君,我,我,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弥补我犯的过错?”我尽量将脸哭丧的好看一点,哼哼唧唧的低声问道。
“办法?”他冷冰冰的反问。
“是啊是啊,我什么都会。”我极尽谄笑的望他。
他眼风轻飘飘的在我全身聚了一圈,竟淡淡道:“你以后就留在紫栖宫里做个女侍吧。”
我惊得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目,深深黑黑的更为骇人,忙敛回了不要命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回身恰看到玉瓶中插着的三两枝含苞红莲,胸中陡然几沉闷痛。在闲人庄待了两万多年,如今一个小小凳子就将自己卖进了天宫里,这闲人庄的千顷荷塘,怕是无缘再见了。
那桂树下的一袭青绿,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
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情有独钟没了独,我又怎么会心平气和的看他与别人浓情蜜意。
上尧君玉指一勾,一卷金帛画轴便从他掌中幻出,飞摊在桌子上。
桃花灼灼色,千里烟霞归。
那幅画正与子南那把白玉骨桃花扇扇面上的桃林一模一样,凑近了看,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这幅画中的桃林深处蜷卧了只正在安然打盹的白狐狸。
我全神贯注的看了一阵,脑海里才浮出些依依印象。在雾泽山的木屋里,我曾经是看到过上尧君挥毫洒墨临了幅画,难不成就是这幅?思索了片刻,又恍恍记起了在留嫣楼火海之上罩着的那幅画。
两相串连,疑窦更重重,我回过头一头雾水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