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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过得怎么样?”周言一边不经意地问一边打开添了精油的加湿器,空气中山茶花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在她身后的浅绿色上盘腿坐着个少年,尖瘦的下巴压在奶白色的靠枕闭目假寐,听到周言的问话,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单是低眉浅笑的模样就俊美得让人暂时失去言语的能力。
饶是周言已经见惯了他不经意就魅力四射也看得愣了愣,回过神来后不禁红了老脸,年轻少女不经事为色相所惑也就算了,她都已经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把持不住。
清心寡欲,清心寡欲,周言低念了两声,端着茶杯坐到少年对面,用带着距离的熟稔语气问:“今天的你看起来很开心。”
少年闻言伸手摸了摸上翘的嘴角,笑意更深,神情中闪现一丝外露的喜悦,“有这么明显吗?”
周言会意地问:“他今天也特别开心吗?”
少年搂紧怀里的抱枕,点点头,语气甜蜜地说:“今天是他的生日,早上的时候,他最好的朋友送了他一张很漂亮的明信片,他很喜欢;晚上他妈妈给他做了一碗虾仁韭菜的长寿面,他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没剩下。今天一天从头到尾他都笑得很开心。”
“虾仁韭菜的长寿面,听起来还不错。”
“我也跟着做了一碗。”少年为难地蹙起眉头,迟疑地说:“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或许是因为我的手艺太差了吧。”
周言有幸在少年心情好时收到过他亲手制作的手工饼干,对他的厨艺好坏心知肚明,自觉无法昧着良心附和,只能另找话题。
“你呢?你为他准备礼物了吗?”
“嗯。”少年垂下眼帘,流露出难得一见的羞涩神态,“是一副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画像,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会的。”周言笃定,仿佛他们谈论的另一人是他们都了解颇深的至交好友,“他最爱漂亮的东西,不是吗?”
“他只是懂得欣赏美。”少年认真地纠正。
周言抱歉地一笑,眼神温和地看着少年,“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你的礼物送出去。”
她的语气是那么的随意自然,好像只是朋友间最普通的一句谈话,一直神色慵懒的少年眼中骤然射出一抹利光,仿佛已经轻而易举剥开话外的伪装,攥住了那点微不可查的试探和警告。
“我清楚我在做什么。”吐出唇外的每个字都掺着冰渣子。
“我知道你清楚。”周言丝毫不将少年的不悦放在眼里,继续触犯着他的逆鳞,“我希望了你不要忘了,他根本就不知道他的生活中还有你的存在。如果你真心希望他好,就不要去打扰他。”
少年波澜不惊的眸子终于被这话激起一层层痛楚的涟漪,在两人都看得到的地方,少年修长美好的手指青筋爆起深深地掐进抱枕里,画面骇人。
半晌,少年像是从自己的思绪中走了出来,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郑重地许诺:“只要他能过得好,我不会去打搅他。”
周言却还不满意,“一生这么长,不可能有人永远平安顺遂,事事无忧,你不能……”
“我不能?为什么我不能!为什么偏偏就是我!”少年潜藏在心底的疯狂被彻底勾起,手里的抱枕被彻底撕裂,白色的棉絮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是我遇到他的,是我先爱上他的,他是我的!要不是……他怎么会被……被……”
少年陷入痛苦的回忆中,咬紧的下唇泛出惨淡的白,原本清亮的瞳仁弥漫开暴虐的血红,为了克制心底的魔鬼,僵硬的双手死死纠缠在一起。
周言一开始见到这幅场景还会觉得惊诧,而现在,她甚至连动都不动一下,只是用少年足以听清的音量提醒他:“你应该学会控制自己,否则永远没有可能……进入他的生活。”
煎熬中的少年发出低低的**声,慢慢地,他的呼吸逐渐平稳,紧绷地手臂也渐渐放松,最后,恢复和常人无异的平和面貌。
“抱歉,失态了。”少年以手遮眼,哑着嗓子向周言道歉。要不是指缝中漏出的眼睛里腥红尚未褪尽,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个欢场散尽后醉意酣沉的翩翩公子哥。
周言把叹息咽进肚子里,伸手倒了一杯花茶推到他面前。
少年把透明的茶杯捧在手心,手指绕着杯壁打转。
“除了他呢?你还做了什么?”
“都是些小事。”
周言笑了笑,“小事也可以聊吧,你总要让我凑足工作时常啊。”
少年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的周言,慢慢开口:“处理了那边派来盯着我的两个人,那边不肯死心,还惦记着搞死我给她的宝贝儿子腾位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周言:……她没想听这个啊(_)
“父亲屁股下面那张凳子都还没坐热就巴望接着往上爬,他上头是谁?许家的那一位,他真把我当神仙了,想把谁拉下马就把谁拉下马。”少年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堆随便一件丢出去就足够骇人听闻的事情,突然古怪地笑了一下,“其实也不是办不到,不过……”后面的几个字他只做了一个嘴型,一直在自我催眠什么都没听到的周言轻易就将它们忽略。
“你说这么多,不怕我透露出去吗?”周言虚弱地问。
“不会。”少年的语气陡然变得无比自信。
周言惊道:“这么信我?”
少年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我相信的是我自己。”
“呵,呵呵。”周言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觉得自己这份高薪拿得真是理所应当,一分钱都没浪费。
“我是指看了什么书,听了什么歌,这些才是普通人生活里的小事!”
“哦。”少年不甚苟同地耸耸尖,然后捏着下巴做出辛苦思索的模样,“你说,我新学了两道菜算不算?”
“当然算。”终于把话题引上正轨的周言一拍大腿,大喜过望,继续引导他多说一点,“都是什么?”
“芝士辣排骨,冬阴功汤。”少年捻了捻手指,眼中微光闪闪,“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得,绕来绕去又绕回那个人身上了,周言憋了一上午的叹息终于还是叹了出口,“大概吧。”
“周医生愿意尝尝吗?”少年盛情邀请。
周言立马狂摇头,婉拒:“我吃得比较清淡,养生。”
少年的脸上升起淡淡的疑虑,“他的口味也淡,不知道能吃得惯吗。”
矮几上的布谷鸟探出头发出欢快地鸣叫,肚子上的指针精准地指向四点整。
周言偷偷松了口气,少年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她伸出手掌,“谢谢周医生了,今天很愉快。”
周言愣了愣,握上那只白玉似的手,忽然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把手抽回来,转身从旁边的小厨柜里拿出了两袋自制花茶塞到少年手里,“多少喝一点,这个凝神静气还是有点作用的。”
少年停顿片刻后两手抓住棕色的纸袋搁在身前,又再说了一遍感谢。
“没关系,反正你家出钱把我请到这里,我也就只有你一个病人,就算vip优待吧。”
彼时的她还能和少年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说话,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不久之后的某一个,他们又坐再了一起,但气氛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平静融洽。
“你不用再说了,我是不会签的。”周言严肃地把手上的文件推回到少年面前,“把它拿回去,下次过来的时候也不用带了。”
白衣黑裤的少年伸出手指在被周言拒绝的文件点了点,“周医生又何必这样呢,只是签份文件证明我已经和常人无异,对您来说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吧。”
“你有没有痊愈我清楚,我也清楚,不管是从职业道德上还是你我相识一场的情谊上,这个字我都不能签。”周言寸步不让,态度决绝。
“我知道您一直想和罗杰斯合作研究您提出的新课题,我可以代您邀请罗杰斯先生进入您的实验团队,成立实验团队,建立实验室,包括所有的研究经费通通由我承担,而且我还以保证您会是团队里绝对核心,不论您的研究如何,都不会有其他人插手搅局。”少年的嘴巴一张一合,鲜艳如血的嘴唇开出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她可以召集最好的团队,购置最顶尖的设备,没有经费上限,没有成果压力,甚至连她最为仰慕的大师都可以被请来为她保驾护航,这绝对是领域里每一个研究者梦寐以求的研究天堂。
饶是周言年岁已长,心智日坚,也不禁为这放在眼前的诱人果食心旌摇曳。
她忍不住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来,还是那样俊美如刀刻的五官,还是那般低眉浅笑,轻声细语的姿态,但感觉已经和以往来时居家温和的模样不尽相同,少年目光里的洞悉老辣让她蓦地回想起往日他口中那些让人胆战心惊的事迹,原先存着的三分不信也随着少年此刻展现的另一面而消失殆尽。
“这些是交换我签名的条件吗?”周言凝视着手里的签字笔,明知故问。
“哪里。”少年轻轻摇头,“为了我的治疗您放弃了研究所里的工作,从北城迁到夏城,对您的辛苦我一直感念在心,这些只是谢礼,至于签字,那将会是您对我最后也是最好的帮助,我想您应该不会拒绝吧?”
“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我也不过是为钱财所惑,赚一点养家糊口的钱罢了。”
觉得周言已经在自己开出的优渥条件下妥协,少年重新拿起面前的文件,想让周言签字,不想却被她一把按住了手腕。
“您这是……”少年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很抱歉,虽然你开出的条件确实诱人,但我还是没办法为你签字。”周言一面在心里为自己的决定苦笑,一面说:“我虽然很想有自己的研究团队,很想建立自己的实验室,很想能接受罗杰斯教授的指导,但我还是能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我就是个研究心理学的普通学者,既然没到那个水平就不出去给国家丢人现眼了。”
一时没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的少年怔愣了两秒,一时失去了伪装的脸上暴露出他心底真实的烦躁暴虐。
精准地抓到这一幕的周言有一瞬间觉得少年会扑过来解决掉自己,情不自禁抓紧了身旁的扶手,摆出防御的姿态。
“呵。”少年低着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低笑,“这么说,我们是谈了?”
“不是谈崩了,而是根本没得谈。”周言言辞坚定,看着垂首而坐的少年,心里又莫名地生出一股母性的怜惜,放柔了语气循循善诱,“你的状况怎么样你自己清楚,从三年前我接手你开始,没有丝毫进展,不,可以说越来越严重了,我希望你以后能过真正接受我的治疗,那样或许还有可能……”
“周医生。”少年突然出声将周言打断,“我记得你有个女儿是在夏城外国语上初中是吧。”
身为母亲的周言瞬间脑中警报声大作,立刻警惕地审视着面露微笑的少年。
见她这样,少年的笑意更加自信,手指伸进裤里夹出一个信封,将里面的照片拿出来一张一张铺在矮几上。
周言倒吸一口凉气,心跳都漏了一拍。进校门的背影,和女伴逛街时的笑颜,对着母亲撒娇的模样,这些照片几乎涵盖了一天中的所有时段,照片中的少女顾盼生辉,娇俏可人,周言再熟悉不过,甚至在不久前还听过少女甜蜜地喊“妈妈”。
“你,你竟然,威胁我。”周言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少年右手食指压在唇上示意周言小点声,“这不是威胁,是交换。我从来就不相信这世上有达不成的交易,被拒绝,只会是因为条件没开对。”
“您看,您已经拒绝了我一次,那么这一次,您还要拒绝我吗?”
周言胸膛剧烈地起伏,她被气得说不去任何话来,只能用颤抖的手指表达愤慨。
少年转瞬间就明白了她无声的质问,“之前听过了那么多事,您还会觉得我不敢吗?虽然很不想承认,不过您确实是除了我自己外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您敢不敢凭着这么了解和我赌一把,看看我究竟敢不敢对她下手?”
人命似草芥,金钱如粪土,天上地下也就那样一个人被他放在了眼里,护在了心上,其他人是生是灭,对他而言不会是不经意沾染上的尘埃,掸一掸就摆了。
周言太清楚如果她拒绝,照片里如花的生命就会瞬间变为黑白,签或不签,少年一开始就不曾给她选择的权利。
观察到周言的表情变化,少年摊开文件,将之重新放到周言手边。
周言汗湿的手指旋了两下才将笔盖旋开,在空白的鉴定人一栏签上了虚浮无力的“周言”二字。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眯眼微笑的少年收获了一场意料之中的胜利。
临走之前,周言疲惫不堪的垂着头问了他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急着要这份文件,以前不是好好的吗?”
背对着她的少年轻声说话,温柔得好似在情人耳畔缠绵低喃,“因为我已经等不及了,我要他现在,以后,永远都属于我。”
“所以呀,”少年做出了一个两人见面以来最孩子气的动作,他冲周言飞快地眨了下眼睛,“医生有一点说错了哦,我的病不是停滞不前,是越来越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