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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姻亲遇人不善,第二次又是假凤虚凰,将来留不下一儿半女,子孙绕膝的人伦之乐被早早夺去了这是沉均永远感到心中有愧的地方。“阿耶,”沉静姝擦了擦眼泪,露出一个笑脸“没有什么对不住的,女儿这次嫁的就是心上人。”
沉均一呆,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什么也没问,叹了口气,道:“那就好,就好”快到午时的时候,出去办事仆役陆陆续续回来,接着打扫庭院,摆上瓜果点心,迎接前来的客人。沉既明抽空跑了回来,看府里一切井井有条,就偷偷溜到沉静姝这边院子,悄悄扒在窗下戳破窗纸往里面瞧。
只见屋里脂粉环绕,沉静姝邀来的的十多个女伴都在,另有个年纪大的老嬷嬷领着六七个婢女伺候。沉静姝戴了掩耳的博鬓,高髻之上插宝钗,缀玉片,步摇流苏珠光宝气,一派华贵雍容。
身上则早着了深青色的大袖外衣,内衬素纱连体内裳,腹前围蔽膝,大小腰带一律绣百鸟朝凤图,更添尊贵。端的是大气,沉既明都不禁看呆了,直到被过来的沉均看见,气得一脚狠狠踹他屁股,揪着他耳朵拖出去打。
沉既明哇哇乱叫,脑子却忽然冒出一道倩影不知道郭家的小娘子穿上,是不是也能像长姐这么美?
日薄西山,城楼上的击鼓声闷沉悠远,回荡在整个长安城的上空。各坊亮起千盏灯,不同于往日的行人归家,许多百姓呼朋唤友,一齐拥出来观看这场盛大的婚礼。三刻,巍巍皇城,宏伟沉重的朱雀门朝内缓缓开启。
“喏!”雄浑军声震天动地,数千身披明光甲的士兵鱼贯而出,从朱雀大道一路向南到承德门,沿街把守。
“哒,哒,哒”众军之后,长公主玉冠束发,着红纱单衣,白内裙,足登黑靴,骑一匹高大的汗血宝马,自内缓缓而出。
身后左右分别是穿绛紫胡服的太平公主以及右相苏钰,往后跟随宫中内监数十人,羽林卫仪仗队两千人,气势磅礴,浩浩荡荡。
为首的李衿手持缰绳,后背挺得笔直,窄肩瘦腰,穿着新郎服的身姿异常潇洒。她抿着唇,因生得白净,蛾眉又肖武后一般高耸,于是看起来便是个十足的冷面俏郎君。
龙凤之姿,皇家天纵,引得周围看热闹的小娘子发出啧啧赞叹。李衿没空理她们,眼睛盯着前头,行过一阵,眼见快到沉家门口,按捺不住,迫不及待一夹马腹,催马小跑上前。
沉府大门紧闭,李衿的心顿时定了,有股暖暖的热流,好像已经看到她的沉姐姐在里头等她下马走到门前,清清嗓子,激动地冲里面喊:“贼来须打,客来须看。报道姑嫂,出来相看。”
“不审何方贵主,侵夜得至门停?本是哪家郎君?何处英才?精神磊落,因何而来?”“本是长安李姓,关内名家,故来参谒,聊作荣华,姑嫂如下,体内如何?”
“庭前井水,金木为栏,姑嫂如下,并得平安。郎来此问,未之体内如何?”几句家常话,门里门外拉来扯去,李令月瞧她长姐实在叫不开门,不禁扶额,暗暗叹气。
罢了,且由她来,太平公主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摆出娇蛮的态度,朝门喊道:“下走无才,得至高门。皆蒙所问,不胜战陈。更深夜长,故来相过,有事速语,请莫干着!”
这才有个皇家抢人的样子嘛,李令月得意地斜了李衿一眼,听里头的姑婆笑着推脱几句,终于松了口。
李衿欢喜非常,里头起哄要吟诗,她赶紧从袖里摸出小抄,看了看“柏是南山柏,将来作门额。门额长时在,女是暂来客。”这回终于叫开了门,里头手持棍棒的娘子们看似十分彪悍,一个个笑靥如花,喊道:“妄娶才女,打杀无问!”
嘻嘻哈哈真就抡棒乱打,内监公公们急忙迎上抵挡,娘子们笑得更加欢畅,但多少是放着水的,毕竟来者非富即贵,哪敢真的下手。即便假戏真做,也是里里外外乱作一团,围观的闲人们不嫌事大,一面拍手叫好,一面跟着呼喊:“打杀无问!”
闹得天翻地覆,迎面又有女娇娥前来阻拦,笑嘻嘻要灌酒,李衿急忙扯了身边的苏钰,推朝前替自己挡着。
苏钰倒是想挣脱,奈何没有半点儿功夫在身,硬是被李衿牢牢抓着,又长得俊俏,纵是手舞足蹈尽力抵抗了,仍不得不喝上一杯半杯。脸上不知被哪个好色的小娘子摸了,多了几道莫名其妙的红印子,苏钰气极,心中怒吼:我去你个李衿!
众人哄笑作一团,这时出来个稍长的娘子,打前两步,微微屈膝,盈盈一拜。“既然要娶才女,殿下可吟几首漂亮的来听听?”身后女眷们连声附和,这便是要李衿作催妆诗,不到满意就不放新娘出来。
李衿一笑,她也是提前在脑子里拟过二三首的,想她的沉姐姐定在里头听着,忙吟道:“沉门才女贵,出嫁帝王家。公主亲相迎,仪仗千余人。”
“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念得煞有介事,一众女娥都掩唇发笑,里头沉静姝忍俊不禁,心想她的衿儿啊,作诗实在不太成器。
这般普普通通,自然不能放新娘出来。李衿的文采全在政论,这附庸风雅的吟诗作对几乎是要她的命,绞尽脑汁也作不出来了。只能寄望于她的前驸马,风流倜傥的丞相苏钰,给她疯狂递眼色,要她救急。
“”被搞得狼狈的苏钰实在想拂袖而去,然而瞧李衿这猴急猴急的,也只能勉勉强强帮一把了。
往后有的是机会要这份人情。于是略一思索,清了清嗓子,道:“北府迎尘南郡来,莫将芳意更迟回。虽言天上光阴别,且被人间更漏催。”
“烟数迥垂连蒂杏,采童交捧合欢杯。吹箫不是神仙曲,争引秦娥下凤台。”探花郎果真文采斐然,这般玉树临风,又引得围观小娘子们争相偷看,垫着脚要一睹其风姿。这般勉勉强强过了关,把新娘子放了出来,李衿眼巴巴翘首以盼,只见沉静姝手持团扇遮面,娇羞万状地被簇拥着坐进轿子。
人既入了轿,便已经是半只脚跨入她李家的门槛了,李衿翻身上马,随行的仪仗队立时吹拉弹唱,一路敲敲打打,护送新郎与新娘回宫。
沿路有宫女斜挎花篮,边走边抓出各色花瓣撒上半空,万盏孔明灯一齐从四面八方升起,逐渐聚成一光带,照得夜空如同白昼。
道旁有二三十稚童,或被乳母抱着,或是挤在最前,又或坐于长辈肩上,拍手欢笑,异口同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稚子吟诵之音伴着此起彼伏的笑声,于是众人也都一齐拍手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满城欢庆,热闹非凡,坐在轿里的沉静姝也忍不住从飘动的轿帘缝隙中偷看。忽而一阵风动,帘子被吹开大半,沉静姝惊诧之余,突然看见前面骑在马上的李衿朝她回眸一笑。
仿佛心有灵犀一点通,两人的视线凭空对上,彼此心跳如擂,欢喜似小鹿乱撞,却又都无比的安宁。只因对方是自己的心上人。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逐渐入皇城,进到了宫城。
李衿命令停轿,自己翻身下马,疾步走到轿前,向里面的佳人伸出手。“卿卿,过来”柔柔的一声轻唤深情万分,沉静姝听在耳中,落在心上,不禁是双颊飞红,浑身软酥酥地发起烫来。她的衿儿。
缓缓伸手落在对方温暖的掌心上,李衿一握,将沉静姝带出花轿,柔情的视线片刻不离。这一刻,心充盈而饱涨。屏退左右,李衿抬起沉静姝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笑道:“剩下的这段路,我背着你走。”
余生,我也背你走。转身弯下腰,让沉静姝趴在自己的背上,然后托起她的膝弯,稳稳地把人背了起来。偌大的宫城,脚下毡席十丈,李衿一步一步,背着她念了许多年的沉姐姐,慢慢地往前走。
就像是走过往后漫长的岁月。沉静姝搂着李衿的脖子,感到她的温度透过衣衫传了过来,将自己的一颗心烫贴的舒服。爱怜地捏了捏她的耳朵,玩笑道:“衿儿今日作诗竟还要右相帮忙,不是前驸马。”
一字一顿说得很是酸气,李衿马上解释:“姐姐知道衿儿作不了诗的,我和右相那做不得数的,逢场作戏,休书都给了。”天边突然划过一颗飞星,李衿瞧见,忙道:“卿卿,要不要许一个愿?”
“好。”沉静姝笑着,抬头看看璀璨的夜空,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许下她今生唯一的愿:苍天在上,厚土为证。信女沉静姝诚心诚意,他日若有祸端因果,伤痛疾病,但叫信女一并承担,哪怕身死轮回,在所不悔。
惟愿我的衿儿一生平安喜乐,百疾不侵,岁岁如意,朝朝有喜。维长安七年,岁次戊申,月日,皇帝使某官某册曰:于戏!天下之本,实在于元良。人伦之端,是先于内侧。
咨尔侍中沉均长女,门承鼎盛,质禀贤和,动中环佩之节,言成图史之训。有冲敏之识,不资姆训。有淑慎之行,自成嫔则。
蕴此纯懿,灼其芳华,选躬之初,奉承先命,素躬之仪,克称尊旨。銮舆南幸,侍从勤诚,只事寿宫,备申哀敬,能尽其节,实同我心。
久奉椒涂,载扬蕙问,勤于道艺,每鉴图书,动有箴规,必脱簪珥。眷求贤淑,用峻等威,百辟抗辞,六宫归美。
宜崇礼册,俾举彝章,是用册曰公主妃。往钦哉,无或居上而骄,无或处贵而逸。降情以逮下,诫事以防微。
敬循礼节,以率妃嫔,膺兹嘉命,可不慎欤!旧唐书·本纪卷六:长安七年,镇国长公主李衿迎沉均长女为妃,赐封纯懿。(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