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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大奶奶二十八、九的年纪,模样儿清瘦,衣服也穿得十分的素淡,性子看起来十分贞静,听完颔首“既然二叔安排妥当,那我下去与顾家小姐说一声。”
叶东海歉意道:“大嫂身子不好,慢着些。”
“走几步路而已,累不着。”叶大奶奶摆手一笑,回头道:“宜姐儿你呆在屋里,我一会儿就上来。”
“我跟娘一起下去。”一个梳双丫髻的少女站了起来,眉清目秀、气韵纤丽,约摸十一、二岁,说话却是老气横秋“我不下去,等会儿谁来照顾娘?”说话间,已经戴上了轻纱帷帽。
叶东海指了指,笑道:“瞧你说的,这些丫头们都是吃闲饭的?”
叶宜不理他,上去搀扶住母亲的胳膊。
叶东海又道:“宜姐儿下去也好,正好你们小姑娘有话说。”
叶宜分辨“我不小了。”
“嗯嗯。”叶东海含笑点头,趣道:“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该嫁人了。”
叶宜又羞又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二叔你真是的。”叶大奶奶嗔道:“明知道宜姐儿脸皮薄,还臊她。”一面握了女儿的手,一面笑道:“你才多大一点儿,你二叔这是逗你玩儿呢。”
“谁跟他玩儿了?”叶宜回头瞪了一眼,扶着母亲“我们走。”一边走,一边放缓了脚步“哼,想来那顾家小姐颜色不错。”
叶大奶奶笑道:“你又没有见过,如何知道?”
“若不是顾家小姐颜色好”叶宜拉长了声调,悠悠道:“二叔怎么会这般着急?巴巴的,还要我和娘亲自去相看。”抿了嘴,回头得意的看了一眼。
哪知道叶东海依旧一脸含笑,既不害臊,也不着急,更没有丝毫打算辩解之意。
叶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闷闷不乐。
叶大奶奶蹙眉,嗔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又叮嘱“隔墙有耳,别回头传出什么流短蜚长来。”
“知道了,知道了。”叶宜陪着笑脸,搀扶母亲出了门。
客栈的布局并不大,拐了个弯,便是楼梯口。
小伙计笑眯眯迎了上来。
叶东海开口介绍“这是我家大嫂和侄女儿,楼下的客人是女眷,我就不下去了。”
叶宜扶着母亲,跟着那小伙计下了楼。
来到雅间,小伙计隔门报了名号,便有一个丫头笑着出来相迎“叶大奶奶、大小姐,快请里面坐下说话。”
果然是一屋子的女眷,上席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绿衫少女。
叶宜微微一讶,——原本是跟叔叔开玩笑的话,没想到,那顾家小姐竟然真的十分出挑,明眸皓齿、肤白如玉,有如碧叶连天里的一支白莲花。
还未等她仔细打量,身边的母亲忽地晃了一下。
“娘,怎么了?”
“没事。”叶大奶奶摆摆手,笑容却有些勉强“就是忽然头晕了一下。”与顾家的人欠了欠身“我这几年身子不太好,让诸位见笑了。”
顾莲忙道:“一点小事,大奶奶找个丫头下来说一声便是。”
叶大奶奶微笑道:“岂能那般失礼?”坐下接了茶,饮了几口,气色渐渐平静,然后方道:“九小姐,你们要的房间已经让人去腾了。”
顾莲笑着道谢“今儿实在是事情不巧。”把路上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道:“幸好碰上了大奶奶你们,我们才有个落脚的地方。”
“出门在外,难免有想不到的事端。”叶大奶奶微笑道:“大家互相帮帮忙,也是应该的。”说话间,不动声色的看了几眼。
顾莲正在与兴奋的丁香几个说笑,并没有留意到。
叶宜在外人面前甚是内敛,一声儿不吭。
卢妈妈便和叶大奶奶寒暄起来,问起叶家做什么生意,有什么打算,——倒不敢随便应承今后帮衬,只是扯着闲篇。
你一句,我一句,客套了好一会儿。
叶大奶奶起身告辞“时辰不早,不如都上去先歇了罢?”
“有劳大奶奶了。”顾莲亲自将人送到门口,再次道了谢。
叶大奶奶有点恍惚的回了房,见着叶东海,打起精神笑了一句“顾九小姐倒还真一个出挑的,配得上我们二叔。”
“可惜了。”叶宜却摇摇头“我看那些丫头们并不十分恭敬,反倒是那九小姐,对仆妇们甚为客气”猜测道:“估摸那顾家小姐是庶出的罢。”
叶东海笑道:“事已办妥,我就不打扰大嫂歇息了。”——
并不感兴趣,更没有丝毫要参与话题的意思。
叶大奶奶颔首道:“二叔早点回去。”长嫂为尊,她只招手叫了女儿“去送送你二叔。”
“不用。”叶东海抬手示意止步,自己转身出去。
因为腾了房间,今晚暂且要跟父亲挤一夜。
回房前,朝原先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官宦人家的小姐,便是庶出,也不会纡尊降贵下嫁商户的。
勾了勾嘴角,旋即收回目光抬脚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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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还美美的泡了一个热水澡。
顾莲心满意足,端着热茶拨弄,优雅的坐在椅子里扮大家闺秀,——还好叶家的人通情达理,当然了,更大可能是卖顾家一个面子。
卢妈妈正在笑道:“那叶家大奶奶虽然是商户出身,言谈举止倒还得体,不似那些钻到钱眼儿里去的,也算是个斯文人了。”
顾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才得了人家的好处,当然看着顺眼了。
只不过这个时代,士农工商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
即便卢妈妈等人只是奴仆,连个良民都不算,还是一样瞧不起叶家的人,——纵使对方才刚帮了大忙。
李妈妈询问道:“小姐累不累?”
顾莲侧首,还未开口,卢妈妈已经先道:“时辰不早了,小姐先去歇息吧。”
只得一张床,屋子里却一共有九个人。
顾莲原本是想熬一夜,增进一下患难之情的,后来一想,算了吧,还是养足精神更要紧,免得变成一个乌黑眼圈儿的熊猫,不讨父母喜欢。
因而谦辞了几句,便道:“那我先去卧一会儿。”
蝉丫跟着站了起来。
李妈妈大急,顾莲见状忙道:“蝉丫,过来帮我把头发散了。”
在蝉丫看来,她最小,自然也在被谦让的范围之内。
可是在卢妈妈等人的眼里,蝉丫算个什么?自己是主子占了床还好说,她一个黄毛小丫头,不管怎么排都轮不着她呀。
李妈妈忙道:“正是呢,早点服侍小姐睡觉。”不由分说,拉着蝉丫去解包袱,找了梳子塞给她,压低声音“你还当是在家里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好好服侍,别弄得大家都没脸!”
蝉丫这才想起,以前那个住在自己家的假小姐,如今已经成了真小姐。
心中百味陈杂,——以前母亲偏心的时候,不管是吃的,还是穿的,最后转一圈儿,小姐都会悄悄塞给自己。
从来都是像姐姐一样让着自己,何曾真的使唤过?
如今果然是见着了顾家的人,有人撑腰了,说话再无半分客气,心里不免涌起十二分的委屈,满腔忿忿走了过去。
顾莲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岂会瞧不出她的不满?只是当着卢妈妈等人,不好多说什么,再者,蝉丫的脾气也得改一改。
不然回到顾家,谁能受得了一个小姐脾气的丫头?
因而一句话都没多说,由着蝉丫服侍。
“哎哟!”卢妈妈投来诧异的目光,奇道:“蝉丫怎么哭了?”笑着走了过去,一面手脚麻利的帮忙,一面笑“想必这是头一回出远门,想家了。”
李妈妈神色尴尬,想开口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卢妈妈接过梳子,温温柔柔的一遍遍梳着,朝蝉丫劝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们夫人最好说话的,回去以后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看了看顾莲“又赶上九小姐这般体贴下人的主子,你这丫头,可真是一个有福气的,旁人求还求不来呢。”
她啰啰嗦嗦讲了一堆,什么夫人、小姐、丫头的,李妈妈如何听不明白?不免有些涨红了脸“小丫头没出门见过世面,让妈妈见笑了。”
卢妈妈服侍顾莲上了床,回头笑道:“我这个人呀,有时候就是爱啰嗦几句。”
“怎么会?”李妈妈明白对方是好意提醒,——倒不是担心蝉丫,而是存了和九小姐交好之意,因而赔笑道:“蝉丫不懂事,姐姐有空多教一教她。”
卢妈妈笑道:“小姐困了,咱们也别多说话了。”招呼丁香等人“各自找个座,眯眼打个盹儿,等天亮咱们就进城回府。”——
点到为止,并不打算多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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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起来,顾莲已经恢复了七、八分精神。
卢妈妈等人没法睡觉,早就梳洗收拾完毕,皆是面带倦意,眼睑下透出几分淡青色的眼圈儿,一个个的好不憔悴。
顾莲怜惜道:“昨夜辛苦妈妈你们了。”
卢妈妈笑道:“不碍事,只要小姐休息好了就行。”
“都是妈妈和姐姐们心疼我。”顾莲不敢理所当然接受,挽了卢妈妈的胳膊,边走边道:“原是想跟大伙儿说上一夜,后来想想,若是弄得灰头土脸的,岂不是叫母亲看了担心?等回去了,一定要求母亲炖锅好汤分了喝。”
意思是,不会忘了她们的功劳和苦劳。
丁香笑道:“还是九小姐体恤我们。”
卢妈妈自然是会意的,暗道一声“九小姐会做人”嘴上却跟丁香开起玩笑“看把你馋的,当心热汤烫了舌头!”
丁香笑嘻嘻道:“烫化了我就咽下去。”
惹来一串笑声,沉闷倦怠的气氛一扫而空。
顾莲跟着笑了笑,又道:“昨夜多亏叶家让了两间房,想必他们今天也是要进城的,不如去问问,要不要一起进城?不管怎样,好歹打声招呼再走。”
丁香伶俐,当即自告奋勇去了。
片刻后回来,说道:“说是他们家五小姐不舒服,要歇一歇。”一面帮着装包袱,一面道:“我问过了,他们家就落在桂香坊的南街上。”
于情于理,回去以后都应该上门答谢一番。
“还是丁香姐姐办事周到。”顾莲赞了一句,上了车,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等下见的人,如果真是自己的父母倒也罢了。
自己不过是占了个壳儿,心里总有一种冒名顶替的感觉,加上从未见过,忽地就要回去认父母,真是说不出的不自在。
因为马上就要进城,黄氏父子坚持下来走路,卢妈妈等人过去坐了马车,这边只有李妈妈和蝉丫陪着。
见顾莲一直出神,李妈妈问道:“小姐可是没有歇息好?”
蝉丫撇了撇嘴,冷笑一声。
顾莲心里正惴惴着,见她这样,不由皱眉“你且收起性子罢。”微微烦躁“家里的人都是什么性子,还不清楚,我说话尚且要先思量三分,你这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出三天就全都得罪光了。”
“小姐莫要烦心。”李妈妈忙道:“她若不听话,回头我就揭了她的皮!”
“妈妈。”顾莲哭笑不得“你揭了她的皮有何用?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万一惹得母亲不高兴,发落蝉丫,我可不知道保不保的下来。”——
便是保下来,也势必教母亲对自己失望,认为自己没有约束好丫头。
对于自己来说,顾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自己还不知道路怎么走,哪里还禁得起身边的人添乱?所以不得不挑明。
李妈妈神色一凛“小姐,我记下了。”
摔!顾莲内心郁闷,自己明明是嫡出的女儿啊,亲生的啊,为什么要这么提心吊胆的,跟庶女见嫡母一样。
果然不是自己的壳子,就不踏实啊。
蝉丫哪里能够知道她的想法,只是满腹委屈,在一旁抽抽搭搭的哭,——心里清楚从前的家再回不去,因而越发哽咽难言。
李妈妈急道:“死丫头,把眼哭肿了,等下怎么见人?!”
顾莲闻声回神,略一琢磨,开口道:“蝉丫你下车去,走路罢。”
蝉丫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顾莲沉了脸“下去!”
“下面那么多人看着!”蝉丫又急又怕,求救道:“娘,我不下去。”
“那就别哭。”顾莲有意压一压她的脾气,冷冷道:“你若还哭个没完,那就下车走路,等会儿回到顾府,想来脸上眼泪也风干了。”
“”蝉丫欲言又止,忿忿的扁着嘴止了泪。
李妈妈有心要训斥几句,又怕后面的卢妈妈她们听见,马上就要回到顾府,临阵磨枪,也要收敛一下蝉丫的性子。
因而只是板了脸,不理女儿。
顾莲的耳根子清净了。
一路上没人再开口说过话,进了城,耳边是马车的“得得”声,尽是小贩们的吆喝声,酒楼小伙计的招呼声。
这样看来,安阳郡还是一个挺繁华的地方。
走了约摸几柱香的时间,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卢妈妈,你们可算回来了。”有人高声打着招呼,吩咐人“快进去告诉四夫人和五小姐,说是九小姐到了。”
卢妈妈与那人说笑了几句,过来道:“九小姐,下车了。”
“好。”顾莲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神——
咳,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拣来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