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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和盐运使司到了。”
随着宫人的一声唱诺,顾大老爷和顾四老爷在台阶下站定,顾长寿早就候着,迎过来低声喊了一句“父亲、四叔。”
顾四老爷心头不安,小声道:“可知道是什么事?”
顾长寿摆了摆手,示意这儿不是说悄悄话的地方,再说了,自己也不知情,还得等下见到公主了,方才能够知道真章。
这三位爷们,是如今顾家的三根顶梁柱。
大大小小都混了一个官身,不过这在小百姓眼里是个天,到了护国长公主府,就实在算不上什么了。
别看顾大老爷任职京兆尹,是京城的青天大老爷,可是够不上三品,平日连上朝的机会都没有,——这一路走来,长公主府修筑规模宏大、奢侈华丽,而且三步一卫,五步一哨,简直堪比一所小型皇宫!由此可见,皇帝对这位妹妹有多重视。
此时站在公主府里,心头居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顾大老爷正在一通神思,里面走出来一个眉眼伶俐的小宫人,欠身引路“公主殿下传几位大人进去说话。”
难不成还是什么机密?!不知是福?是祸?
顾家几位爷们都是闪过一丝惊疑。
待到进了宽阔良深的大殿,又穿过了好几道内门,曲曲折折,最终在一处小小的空旷院子里停下。只见院子中间站着一个中年妇人,暗红色的大袖衫,对色裙儿,身量微微发福,有一种官宦女眷的珠圆玉润。
那妇人听得廊子上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卫氏,你如何在这儿?!”
“四婶!”
“四弟妹!”
顾家爷们儿不免都是一惊,各自喊了出来。
要说顾大老爷为官多年算是冷静的了,只不过,在护国长公主府见着自家弟妹,实在是太过意外,加上自己和兄弟、儿子都被召来,如何能够不惊?心下更是一阵“突突”乱跳,难不成,这蠢妇冲撞到了长公主殿下?
隔着一张八幅的仕女图绡纱刺绣屏风,因为是专门隔人回话用的,所以后面离得近的顾莲看见他们,不远处的顾家人却看不清她,只是模模糊糊知道后面有人。
一个略有年纪的嬷嬷走了出来,开口道:“四夫人,方才不是说有冤情,要请长公主为你做主吗?这会儿当着家里人,也不用怕,有什么只管说了吧。”
屏风后的顾莲并不知道母亲为了何事,但是她跟柳氏在一起,还扭打起来,想来想去多半是为了何庭轩吧。
不管为着什么,今儿都要把顾家的事儿给解决了。
“公主殿下,请听妾身回禀。”
要说顾四夫人,她从前和徐娴并无什么交情,虽然见过认识,但也只是一些生辰宴席上,打个照面罢了。而她要说的事,一则有些羞于出口,二则当着丈夫有些胆怯,但此刻却不得不说。
因而鼓了鼓勇气,清嗓子道:“妾身的夫君,要纳亲生女儿的婆婆做侍妾!”
一语惊人,炸得在场的人各种剧烈反应。
且不说,顾莲瞪大了眼睛脸色尴尬,窦妈妈啼笑皆非,顾大老爷和顾长寿一脸不可置信,单说顾四老爷,一听这话就踩着尾巴般的跳了起来!大声怒道:“你这个愚不可及的蠢妇,在长公主殿下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可不仅仅是让自己丢脸,更甚者,是要丢了乌纱帽的啊!
偏偏顾四夫人憋不住这口恶气!
先是那个挨千刀的女婿争抢伶人出事,接着入了大狱,女儿杏娘哭哭啼啼的,再又发现柳氏单独找找丈夫,说是“当初庭轩为了和杏娘成亲,得罪了大姐,如今只能指望你这个姨夫了。”一番歪曲是非、颠倒黑白不算,还没廉耻的又说什么“只要能够救得出庭轩一条小命,便是给你为奴为婢都使得。”
一个梨花带雨,一个怜香惜玉,两个年近半百的人,没羞没臊的,居然躲在僻静处拉拉扯扯,什么递帕子、擦眼泪,就只差没有马上投怀送抱了。
当初自己就不同意女儿嫁给哪个小畜生,果然今日遭了秧,守活寡不说,小畜生的娘还来勾引自己的丈夫!若是柳氏进门,有丈夫心肝肉一样的护着,哪里还有自己容身的地儿?自己不好过,那就大家都别想好过!
因而在丈夫阻拦之下,看着柳氏慌慌张张跑出了门,等着丈夫甩袖而去,差点没有气得吐血,顾不上吵架,当即从侧门追了出去。
一直追到珍宝阁,想要揪住躲藏的柳氏一顿乱打的,偏生那狐狸精小巧,绕了几圈儿都没有抓住,砸也没砸准,反倒让首饰盒子从窗户口飞了出去!
眼下惊动了护国长公主,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怎么脱身?好不好,这件事也是丈夫和那狐狸精的错,总归错不在自己!
因而听得丈夫反驳,声音更大“我胡说?!”伸出手臂“你自己看看我这手上的乌青,不是你捏出来的,难道是自个儿长出来的?你为什么捏我、掐我,不就是为了让狐狸精快跑吗?平白无故的她跑什么,还不是因为勾引了你见得不人!”
顾四老爷气得面皮紫涨,上前扬起手,却被旁边谷涟漪一把抓住,稳稳当当让他动弹不得,淡声道:“这位大人,公主面前可不兴动手动脚的。”又去看顾四夫人“有话且好好说,哭哭啼啼、大喊大叫,没得叫公主听得心烦。”
顾长寿是晚辈不好说什么。
顾大老爷脸色一片黑,低声喝斥“你们两个退后,这样子成何体统?!”慌得朝屏风后面行礼“都怪顾家家风不严谨,惊扰了公主。”心中十分纳罕“只是,不知公主如何会遇到下官弟媳?可有冲撞?”
窦妈妈受了顾莲吩咐,不许对顾家留情,因而绷了脸道:“也没什么大的冲撞,就是扔了一个首饰盒子,砸了公主殿下的马车。”又道:“偏不巧,乐宁长公主和大皇子也在车里头。”
一席话,说得顾家几位爷们脸色惨白,顾四夫人瑟瑟不安。
可是别人不说话还行,顾四老爷却不能不分辨,低眉敛目躬身道:“公主殿下,原是下官和内子拌了几句嘴,她就是嘴上厉害,净说一些个不着边际的话,实则断然没有那种事情”
“是吗?”一个清澈似水的女子声音,从屏风后面悠悠传出,说不出的轻柔、平和、温婉,但却恍若平底一声惊雷,炸得顾家的人一起惊呆!
顾四夫人原先还以为自己眼花,当时气血上涌,一时看错了,如今听了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又把规矩丢到脑后,尖声惊叫“莲、莲娘”
那女子淡淡道:“撤了屏风说话。”
纱制的屏风十分轻巧,窦妈妈和谷涟漪不费劲就搬开了。
顾家的人都是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往后看去。
那女子云鬓堆鸦、眉目如画,外罩桂色广袖大衫,内里薄棉夹袄儿,下着一袭宫装制式的高腰抹胸长裙,腰束碧玉带,群摆长长的拖曳在地。
眼角眉梢,都有一种久居上位的端凝神韵。
别说顾家几位爷们儿,就连顾四夫人都有些恍惚,除了容色和女儿一样,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人啊!难、难道是徐娴死了,穿了魂儿,穿到自家女儿身上了不成?她“啊”的一声惊魂尖叫,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谷涟漪快步上前,对准人中就是一掐,手上运了内力,叫她缓缓的醒了过来。
这边顾长寿双腿发抖,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这,别是在做梦吧?可是腿上生疼生疼的,提醒自己,眼前一切都是真的!
那个飞眉入鬓、仪态万方的宫装女子,正是自己的九堂妹!
再看父亲和四叔的脸色,亦是不好。
顾大老爷勉强沉得住气没吱声,顾四老爷则结结巴巴的,颤声道:“你,你真的是莲娘?”
窦妈妈当即喝斥“放肆i是莲娘早几年就被人劫持而去,死在外头,怎么会,难道是徐离,不,是皇帝贼心不死,把女儿劫去了?所以,还活到现在?
难怪当初护国长公主会下嫁叶东海,本来就是他的媳妇儿啊!自己仿佛还记得,那会儿皇帝御驾亲征去了。后来两人又恩断义绝,对了,一定是皇帝从中作梗!她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
但是皇帝为什么不把女儿收入后宫,反倒认了妹妹?忽地又是灵光一闪!大皇子,听说是护国长公主府一个卑微宫女所生,但是一直没有进过后宫,而且产后没多久就血崩死了。
若是皇帝好不容易抢来了女儿,又怎会去临幸对一个小宫女?
难不成
顾四夫人只觉得魂飞魄散,不敢再想下去了。
顾莲给了他们一小会儿惊讶的时间,然后先瞧了自己的爹,平缓开口“不管顾四夫人所言是否属实,盐运使司都不该让家务事闹到街面上,若是被人参奏一本,又当如何呢?”继而看向顾大老爷“听说你那小儿还在刑部大牢里面,案子没有了结,若再闹出别的事来。”她轻轻一笑“可是嫌京兆尹这份差事干得太累了?”
顾大老爷咽了咽唾沫,强自镇定“是,下官、下官知道该怎么做。”
看着父亲脸色惨白,顾长寿忍不住想要说和几句,可是一张嘴,却不知道该称呼“公主殿下”还是“九堂妹”更兼对方声色俱厉,反倒把话头给吓了回去,一时间呐呐无言。
“对对对!”旁边顾四老爷也连连保证,朝着自己女儿拍胸脯“公主只管放心,往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嘴上应承的快,神色已然缓和不少,甚至还带出了一份笑意。
停下来”
顾莲恍若未闻,硬是让母亲生生挨足了二十棍子——
好教顾家的人断了痴心妄想!
情分?自己可不是土生土长被洗脑的古代女子,——不论娘家怎么待自己,都要打落牙齿和血吞!想当初母亲偏心也罢了,为了姐姐,居然不惜毁了自己的亲事!
自己在安阳城外遇险,他们没有吭过一声。后来自己几经生死嫁给了叶东海,母亲为了让自己这个小女儿给姐姐谋划,甚至不惜隔三差五的来闹事,叫叶家上下看足自己的大笑话。
说起来,叶家上下敢那般轻视自己这个官宦千金——
母亲也是有一份功劳的。
“让人找个藤条椅过来,送顾四夫人上马车。”顾莲看着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般的母亲,脸上始终是冷冰冰的,——说实在的,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很久了,自己从来没打算追究,到底这个身体是人家的女儿。
但是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不少,指不定哪天就纸包不住火,先断了他们念头,省得打着护国长公主的旗号,在外面胡乱滋事生非!
自己绝不相认!
忍了忍心头气息,看向顾大老爷告诫道:“你家那不肖子的案子,休要插手!不管他是生也好,是死也罢,皇上自有圣裁。便是他命里不济,那也是他自己惹出的祸事,怨不得别人。他死便死了,总比牵连了全家老小要强。”再看向顾四老爷“你就更不用多管闲事了。”
那柳氏别的能耐没有,拿捏自己父亲的手段却是一等一,倒不是为着母亲出头,而是不想顾家乱了起来,再惹出别的麻烦。
因而一番严词厉色的交待。
顾家两位老爷都是唯唯诺诺,忙不迭的应了。
顾莲怕他们当做耳边风,只拿他们最在意的事提点“你们要记得,京兆尹、盐运使司、公主府长史,我说你们是就是,我说不是,就不是!”微微勾起嘴角,最后叮咛了一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须得记牢,我若出了什么事,顾家上上下下、亲朋挚友,一个都别想逃!”
顾四夫人一直在旁边哀哀痛哭,被人抬了下去,由谷涟漪亲自护送上马车。
顾家几位爷们则是胆颤心惊,跪下磕头“是,都记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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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京城内外一片缟素似雪。
中宫皇后乃是一国之母,薨了,属于国丧,举国上下都要禁止宴请喜乐,以天代月守足二十七天,方才能够慢慢解禁。
因为满京城都笼罩在皇后丧事的氛围里,因而之后几天,传出驸马云子卿坠马身亡的消息时,不过只是带起了一点点小涟漪。
驸马又是什么要紧的人物了?活着的时候,兴许还能借一借皇室公主的势力,如今死了,公主守完孝就可以择人另嫁。
铁打的公主,流水的驸马罢了。
反倒惹得京中一群攀慕富贵的官宦子弟,个个都是跃跃欲试。
不免也有一些流言,说起两位最最矜贵的长公主命太硬,前后都做了小寡妇,而护国长公主二嫁,最后还闹了一个恩断义绝。
可见天之骄女不是一般人能够消受的起。
这话传到顾莲的耳朵里,不过一哂“人言是管不住的,无害便是。”心下只是惦记着顾家的事,在皇后出殡的那天回了宫,想着找已个空闲,与徐离单独细细说了。
到灵堂拜祭时,正巧遇到端敬王妃拖儿带女过来。
两个哥儿一个八岁,一个六岁,姐儿今年四岁,看着都非常机灵,也懂事,不等母亲吩咐,齐齐上来见礼“大姑姑好。”
顾莲挨个应了,赞道:“一个个越发出落的懂事了。”虽说对徐策有万般戒备,但孩子是孩子,忍不住说了一句“眼下宫里办丧事,一团乱糟糟的,也晦气,孩子们尽了礼数便回去罢。”
“多谢大妹妹关心。”端敬王妃笑得亲切,好似眼前这位真是她的小姑子一般,垂了垂眼帘,复又抬眸“宫里虽然办着丧事,我这儿却有一桩喜事呢。”
对方既然这么说了,顾莲少不得要问“什么喜事?”
端敬王妃抿嘴一笑“沈夫人有喜了。”
顾莲微有惊讶,——她口中的沈夫人,便是徐策的侧妃,沈倾华的妹妹沈瑶华,侧妃有孕自是平常,只不过,沈瑶华的位置有些微妙。
而端敬王妃挑在这个时候透信儿,是想让自己告诉徐离罢。
虽然明知道她的用意,但是这事也不能隐瞒,因而后面见着徐离的时候,反而先说起了此事“倒是一件喜事,回头,告诉惠嫔吗?”
“为什么不说?”徐离一阵讥讽“沈氏是不是真怀上了,这孩子将来能不能生下来,都难讲的很,再遮遮掩掩的,到好似有心做了什么似的。”冷笑道:“真是笑话!难道朕多添了一个侄儿侄女,还怕不成?!难道沈家因为小女儿生了孩子,就举家叛逆了不成!”
顾莲应了,却是微微皱眉。
说了,沈倾华少不得要多担一份心;不说,皇帝又落不下这个脸去,而且遮遮掩掩也的确没意思,万一这孩子保不住,没住沈家还以为是皇帝做的手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