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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正在笑,就听袁训把“丈夫”两个字也说出来。才要啐,又听袁训说他出钱。“哎,”宝珠飞红面庞叫住他。
袁训就停下:“我还当差呢,祖母叫我才来,不然我可没功夫来。”宝珠就不解:“祖母叫你来什么事?”再就红了脸,应该是看嫁妆。
袁训想想,就多交待一句:“京里从昨夜就盘查,祖母担心侯爷,叫我来问话。我也交待你吧,若是有亲戚上门,你就见见。若是求事情,你可别管。”
袁训也学南安侯,怕文章侯的女眷来找宝珠。
袁训虽没有官职,却人人知道他是太子府上得力的人。
宝珠听过就更糊涂,更要问:“出了什么大事?难道你昨夜同人打架打出来的京中盘查?”袁训就势为自己洗清:“我说同男人打架,你一定纠缠是麻雀叼的。天可怜我这个糊涂人,麻雀的影子还没见到,先落一身的麻雀毛,又让你琐碎死。现在你明白了,昨天夜里我当差,同男人在打架!”
宝珠更肩头抽动在笑:“麻雀毛怎不落别人身上,你好才寻上你。”
“我得走了,我满心的事,顾不得和你拌嘴!”袁训抬腿,又回身对宝珠笑:“记得我明天来,别再让红花去寻我,让人见到笑话!”
宝珠就啐,见袁训往怀里装房契,又想到正经想说的话反没有说,忙又叫住他,笑靥如花:“你出银子,宝珠占多少?”
“给你看看银子就不错,还分多少!背着我敢藏钱,等我明天来和你算帐!”袁训抬下巴取笑:“今晚先面壁去,思过一晚,明儿我来,好好对着我忏悔。”
“不分,还我吧,我不敢麻烦你。”宝珠不依,上前一步伸出手,又吐舌头笑:“我占七成,铺子是我相的,主意也是我的,分你三成知足吧。人家又不是那王府的姑娘,手里钱不多嘛。”
袁训又好气又好笑:“再同我说她,我给你几下子你信不信!全给你,我不要!真真是混,分钱你跑得快!”
才要出帘子,宝珠又悄声出来一句:“早知道这样,那三间也该全给你看看。”袁训耳朵尖,偏又听到,回身就笑:“你还放了什么?”
“没呢,你听差了,去吧,你还要当差,怎么敢把差爷多留一时。”宝珠冲着他甜甜的笑:“好走不送,明儿来,把你面壁的事儿对我说,我大度着呢,必饶过你的。”
“哼哼!”袁训坏笑几声,红花在外面打帘子,他一径出去。
卫氏在外面没听清楚,也看得清楚。进来笑道:“姑爷拿了去,是他出钱不成?”宝珠掩面笑:“可不是他要出,他说不要,也不能不给,显得我薄情。我到年终啊,分他一小块也就是了。”
卫氏也笑:“早知这样,那三间铺子也全告诉他。”宝珠扑哧一声,再道:“不给也好,他给我一间铺子弄来了人,伙计荐伙计的,另外三间也就有人。奶妈没看到,他刚才说我私放钱,要明儿来同我算帐呢。我倒要好好想想,我的钱让他问出来了,他的钱在哪里?”
她轻挑眉尖,笑意晕染。
卫氏笑容满面说了句姑娘真好命,就出去忙活别的。
红花这一会儿不见人影,她一个人在房里,关上房门,夏天热,又没有人乱走动,窗户倒是开着的。
取出一个荷包,倒在窗下的高几上,红花小脸儿笑开了花,一块两块…。是她攒下的月银和赏钱。
正数着,一个脑袋从窗户外面露出来,青花笑嘻嘻:“红花儿,你一个人关在房里偷吃嘴?”再一看,青花惊讶:“你倒有这许多的银子?”羡慕得不行:“又赏钱了么?”
就和红花一起数,数过很是吃惊:“你倒有十两银子的私房?”
红花掂起一块大的,乐陶陶道:“这个五两,是姑爷一次赏的,平时呢,就给一两银子。你说我怎么会有许多钱,姑爷赏了好多回。”
青花嘟嘴:“有姑爷就是好。当初看他最穷,现在看他在浪尖子上。红花,这许多钱你不让人带回去给你妈吗?”
“我临来时,托人把积攒的银子全带给我妈,然后我说,我要往京里去了,道儿远,你们又没见过世面,出门把自己丢了怎么办?别来找我了,我以后的钱,我大了,我要留着当嫁妆。这些,我明天出门在银铺里溶成一锭大银,存在我们姑娘的铺子里入股拿利钱。”
青花眼睛放光:“咱们才到京里没两个月,四姑娘就有铺子了?”
红花后悔失言,一时不防说出来的,忙让青花发了个誓不说出去,才慢慢告诉她:“姑娘办铺子,经济全是我找来的,我能干吧,没遇见拐子。就是遇到,只说太子府上,他怎敢拐我?我们姑娘答应了我,许我放十两银子生利钱,你说可好不好?总共五百五十两银子盘的铺子,奶妈算过第一年出息就有五十两,第二年有回头客,出息还要多。五十两银子的利息,我总分到几百钱吧?”红花颇为得意。
头一年分几百钱可离她一个月的月钱不远。
青花叹气:“你们姑娘对你真好,你们姑娘命也好。咦,”青花想了起来:“这五百五十两的数,我听着忒得熟悉。”
“你做梦买铺子,才这般熟悉。”红花笑话她。
青花竭力的想:“我想起来了,我们奶奶啊,”话到这里,悄悄地往四面去看:“也想弄个铺子生利息,今天上午拿来的房契上,就是五百五十两的数儿?”
“哦,你可看到地方在哪里?”红花追问。
青花慢慢的,居然想到。就告诉了红花,红花丢下银子,捧腹大笑状:“哦哈哈,哦……”青花跟着笑她的样子:“哈哈,你笑什么?”
“那铺子呀,就是我们姑娘定的这一间。”红花笑眯眯,继续数钱:“我们抢了先了。”青花更噘嘴:“我们奶奶是一会儿怕狼一会儿怕虎,竟然看过几间都拿不定主意。若是有,也许我入股该有多好?”
又遗憾:“就是我和你一样,来京前也把银子给了家里,我哥要娶嫂嫂,倒得我出一分儿钱。我又存下的,不过一两多,这可怎么能入股呢?”
红花为她盘算盘算,眨巴着眼睛:“有了,你晚晚烧香,保佑三姑娘早得一个好姑爷,姑爷上门,能不给钱?”
青花想想也是:“也只能这样,你先入股吧,等我慢慢存起钱来,家里人要寻来,我也不给了,我也要备嫁妆了才行。我存到一锭大银,四姑娘这里还能入股吗?”
红花再眨眼睛:“没办法,只能说是我的钱,倒还能入吧。”她如此肯帮忙,把青花喜欢得在窗外给红花行个礼:“红花你真好,你照顾我,我能照顾你的,我也照顾你。”
当下青花再起誓说不说,又答应把三奶奶买铺子的事会告诉红花,两个人分开。红花去见宝珠,悄悄地道:“恍惚听到一句,并不真,像是三奶奶也要买铺子呢。”宝珠道:“这也应当,以后全在京里,这是个长远主意。”她手中正握着另外三份房契,一个人看得不亦乐乎。
……。
这一夜没有曲子声,这一夜只有梧桐下细竹雨声,萦绕在掌珠梦中。
大早上醒来,掌珠先若有所失,那曲子声去了哪里?
还是那吹笛弄琴的人,也必现不管这道门里出入的虽有侯爷殿下,但门内的人身份却实在是不高?
大梦精神好,掌珠坐起,双手撑在床上等画眉拿鞋子,看着自己脚上大红色的袜子直到膝盖,因夏天料子薄,透出里面纤柔若玉的肌肤。
她挑眉冷笑,回小城去找?
怎甘心!
妹妹们全京中留下,当姐姐的倒返回小城,不灰溜溜也灰溜溜地让人怀疑。
偏不!
偏要寻个好身份的!
偏……要去认识些不一般的人,结交不一般的客,如祖母这般,一个五品官员的女眷,说高一般,说低再降一等就是芝麻六品官,她往来的,除了亲戚,另有几家好门第。
掌珠精神陡长,兴兴头头用过早饭,让画眉取拜客的衣服,再回祖母说去哪一家。安老太太才不盘查她,抱定主意由着她在外面碰钉子。
让掌珠出去,总比她留在家里就要盯着宝珠嫁妆,多根金线也不悦,再来就还要看邵氏的泪汪汪眼睛,邵氏一个人不敢和老太太吵,但是来请安,含着两包子眼泪:“老太太今天睡得好吗?”
安老太太想,膈应死个人儿。
见掌珠出去,老太太甚至突发其想。她坐正厅上,往西厢瞅瞅,玉珠儿今天还不出去?真想撵出大门,随她外面呆上一天。
家有没定亲的孙女儿,就像火炕边上放包子火药。亏得她那个娘,半老徐娘的寡妇人家,倒肯成天乱蹿,怎不把玉珠儿也一起带走?让这院子里清静清静。
掌珠一出去,二内门即刻宁静。
昨夜细雨打得竹子青碧,石榴果子悬挂树上,老粗外皮就要炸口,又有沿墙角一溜儿几口大鱼缸,下面是鱼,上面是好荷花,得了昨夜的雨,更开得轻红粉白,气定神闲。
宝珠房里从来安静,偶有人走动,也不过是端茶索水。她们急忙忙的,还在赶嫁妆。
玉珠房里,悠悠一声出来:“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老太太就笑:“女秀才女举人又出来了,咱们家里还有老太爷当年用过的考篮,快收拾出来,今年让她就京中下秋闱吧,明天春闱,紧接着殿试,女状元就摘了桂,要赏金花戴坐上轿子去游街。”
打小儿让认字,只图你看看帐本子就行,没打算让你去探花榜眼啊。
老太太兴致高,齐氏等人就凑趣。齐氏笑谓年老没牙的丘妈妈:“妈妈现管着点心,快请净了手,亲手做状元糕,及第粥来,我们呢,也跟着分上点儿,好好的尝个鲜。真真的,大爷二爷下过科场后,三爷四爷还没有下,也有几年没吃到这种讨彩头的东西。”
这里说的爷们,是指南安侯府的四位小爷,以沛为名的那几位。
丘妈妈有时候耳朵好,有时候耳朵背,老太太的笑话她没听到,齐氏的话却听到。就扶着椅子起来,没走姿势就蹒跚,嚅动着没牙而扁的嘴:“是嘞,齐嫂子说得对,咱们家的四姑爷本下科场,这饽饽点心可不能少。”
就要走。
满屋子哄堂大笑。
安老太太更是大笑:“妈妈且住!四姑爷不下今年科闱,是下明年春闱,你今年备下,到明年就要长一身的毛,可怎吃!”
齐氏就拉住丘妈妈。
丘妈妈好半天弄明白了,坐下啧巴着嘴又笑:“是了,上科秋闱,侯爷有信来,说亲戚家里中的,得送状元糕去,指明我亲手做,我就说打听吧,打听有哪几家,果然,就有四姑爷这一门亲戚里,秋闱中了。我说秋过了就是冬,冬过去可不就是春,春闱的东西,烦劳齐嫂子家小子,管买东西的那个先给我买好,候着我开了年,就慢慢做。不想,袁亲家得了病,四姑爷侍疾不下春闱,我听到了,说这才是厚道爷们,春闱的东西已买来,就做了让人送去探病,后来慢慢好了,说是吃了我做的糕。”
齐氏掩口笑:“这妈妈!上了年纪真个儿话多。人家是宫里太医看好的,与你的糕不相干!”丘妈妈就睁圆眼睛:“这话怎说!谁不知道我的糕好能及等!哪家亲戚家里爷们中了,敢说不是吃了我的糕!”
大家更对着她笑,丘妈妈一气重起来:“不说了不说了,都不懂。我还是做我的糕去,管保你们吃了,及等了,看你们还说我!”
她一气走了。
安老太太笑完,让人取纸牌来,带着年老的妈妈轮番斗牌,才不理会家里的女秀才。
此时,掌珠的轿子落在一处门外。
画眉跟出来,嘀咕道:“是这儿吗?”掌珠在轿子里道:“大门外面你能看出什么?去问问,杨家是哪里吗?”
画眉只能从轿旁往前去。
她心想,家里都在京里这几个月,却还没有多置办轿子。有车,姑娘又不肯坐,说夏天外面的小竹轿子凉快。雇的轿子,也不怕不干净?
因是雇的轿子,又不肯带自家的家人出来,跟上一个画眉来,跑腿儿问路的就全是她。
画眉养在内宅里长大,又大了,不像红花爱动爱说话,她对上别人门上问话,也有些发怵。
掌珠早就出门只雇轿子不坐家里的车,坐上家里的车,她去哪里全家就都知道。她今天来见的人,本就不想让祖母知晓。
“哎,这里是杨家吗?”画眉在台队下面扬声问。
门上人今天闲得慌,分明见到是一个怯怯的丫头,但见她生得白净,就逗她玩:“哎什么哎!你叫哎,哪个答应你,不就没名没姓,成了哎!”
画眉就恼着回来。
掌珠已听到,骂道:“你就不会叫个人?”画眉再回去,这下子学了乖,道:“大哥,”那看门的皮着脸笑:“哎,妹妹,”画眉气苦,扭身又去见掌珠:“姑娘,这人言语上不稳重,您要找的人家,断然不会是这一家!”
掌珠火了:“亏你天天跟着我!在家里和丫头斗口,你伶俐得不行!这一出门,你怕的是什么!”
画眉垂首委屈,这又不是在家里,就骂了小丫头也无妨。这是在外面,听说京里拐子多,坏人多,不得不小心。
掌珠在轿子里提高嗓音生了气:“再去,找杨夫人的!若是,让他通报别耽误我正事!若不是,权当咱们白遛了弯儿,这就回去!”
看门的听到,想这一位是个厉害的!忙就过来,陪笑道:“客人莫恼,我们这里确是杨家,适才我和这位姐姐开玩笑。姑娘有事,请问哪家的?我好往里去回话。”
掌珠得了台阶下,也知道出门不易要求人,就吩咐下来:“我姓安,前天和你家夫人见过,她约我来拜会,我来了,问她可有空闲见面?”
看门的人就往里去传话。里面听到,就说请,掌珠听到,才下轿子,让轿夫候着,扶着画眉往里走。
见门内宅院不大,比安家还要小,只得一进。但是花木扶疏,气向阔朗,全没有细腻风光。画眉道:“前天我没有跟着姑娘出门儿,这是哪门子亲戚,这房子收拾的,不是高树,就是大亭子,就是花篱上洞眼儿,也比别处的大,但是好看。”
掌珠嘴角含笑:“不是亲戚,是才认得的。”
有人带路往正厅上去,掌珠很想打听几句,但初次拜会,不知主人脾性,不好造次,只能不问。
在正厅下面,主仆全暗暗吃惊。
这是……
厅上清一色的客人。
客人也罢了,谁家没有?
厅上清一色的女眷,有妇人装扮,有姑娘小姐,厅外好几个丫头侍立,竟无一个男人。
画眉怪问:“这家子没有爷们?”
掌珠使眼色,让她不要说话。她的心思,让几个女眷吸引住。
这几个人,不是大红,就是大绿,衣袖翻飞,口沫也纷飞,正高声大气地叫道:“敢和我争斗,吃了熊心豹子胆!我即时就叫上小青小吴几个人去她家……。”
画眉眼睛都直了。
这还是女人吗?
可衣装嗓音,还是女人。
要再换身短打衣裳粗壮手臂,就活脱脱似水泊梁山英雄聚会。
有人高叫:“小青!你在家里还挨丈夫打吗?”掌珠主仆又腿上一颤,见过的真汉子们,也没有这么个高嗓门儿粗精神。
再看说话的人,却生得银盘子脸,不大不小刚合适,杏眼儿风流,却是柔弱的好容貌。
就是这精神头儿,十足汉子!
叫小青的穿青色衣裳,却还算正常。她让这话一激,提高嗓音却还是女人味道:“胡扯!黄大虫,你怎么又诽谤我!”
就有人笑出来,惊动正厅一角几个悄声说话的人,抬起头,也全是女人,又再低声去私语。
掌珠和画眉立在厅外,对着这满厅喧闹,震惊的不知道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去的好?
那叫黄大虫的,你长得其实像爱娇猫。
就有人注意到有客人,长声而笑:“黄大虫,你又取笑小青不打紧,就怕把夫人的客吓跑,你可吃罪得起!”
黄大虫就横一眼过来,见掌珠生得艳丽,撇撇嘴:“凭她什么女眷!到夫人门上,全是来求主张求结交的。喂,我说客人,你找夫人往左拐,后面正房里见去,这里全是自家姐妹说话,你听什么听!”
这人生得实在好,说起话来却百般的不客气。不但不客气,她眉眼儿间颇为得意,还以为自己这不客气实在叫高!
掌珠几曾见过这样的人,如果生在现代,要拿她当人妖。她自觉让冲撞,又当着满厅的人,恼羞俱在面上,忍气吞声扶着画眉,低低儿地道:“我们走吧,”又找带路的人,带路的人正陪笑:“我竟弄错了,还以为客人是夫人姐妹一流。”
夫人姐妹?掌珠想这话真新鲜,又咀嚼一下,步子已离开,心思还留连在正厅上。和那些看似娇滴滴,举止五大三粗的人作姐妹?
杨夫人进退有度,言谈得体,倒肯和这样不男不女的人作姐妹?
杨夫人在正房里,正和人说话。听说是掌珠来,她才换好见客的衣服,说话的人,却隐在内室里,只有声音出来。
“你又攀上了谁?你的手面是越来越大。”这是个男人。
房中无丫头,杨夫人斜坐榻上,眉头淡扫:“哦,这是南安侯府的一门亲,你知道吗?我竟没想到南安侯是个绝世好兄长,早听说他夫妻一生不和,嫡夫人没有一个孩子,夫妻常年不得相聚,妾室们一个接一个的生,我还以为这男人风流品性,没想到,竟然是另一种内幕。”
“你知道那么多内幕,这银子也赚得高吧?”
“银子我赚足了,就是人手上还欠缺。越多的人来会我,我也敢交。”杨夫人说到这里,见掌珠已到房外石径上,忙道:“别说话!她来了。”满面笑容迎出房外,殷殷地道:“呀,安大妹妹,前儿一晤后,我可是天天盼着你来说说话呢。”
语气中殷勤,可见一斑。
内室中的男人自己低语:“这个女人,水晶心肝玲珑肚肠,又有一把子好手段,胆子大,又敢担当。看来我找她是找对了,出城的路,她必然有招。”
内室中也日光充足,男人抬起面庞,却是太子殿下搜索了两天而不得的田中兴。
外面已有娇语声,田中兴屏气凝神,又好奇姑娘们模样。他站的地方本适合往外看,就在帘子缝里往外看,见来的人容貌一等,又举止大度,田中兴暗道,好个美貌的人。
外面说话声他句句听得见,见杨夫人和来人寒暄过,就相对促膝品茶细谈。这房外一般有花,碧沉沉的绿叶满篷架,间中几点红花,是早上才开的,鲜嫩嫩新出炉,正对着房中绽放如珠。
而房中两个女人,也如珠。
田中兴看得满意,又心中暗道,我好福气。出了这么大事,杨夫人不但肯收留,还答应帮忙出城。一旦出城,田中兴想出长城去口外,到了口外还不天高凭鸟飞吗?
他当奸细的人,早有准备。口外早存着一笔银子,到了那里提出来钱,以后的日子虽是逃亡,却也天高地地长,皇帝不管。
想到后路既有,又美人儿当前,田中兴虽不是色中饿鬼,却也是个男人。就眯起眼,斜倚门帘子内,细细的品起掌珠和杨夫人的容貌来。
杨夫人正低声问掌珠:“在家里做什么?”她蛾眉漫挑,分明是种家常随意不放心上的闲淡语气,但因离得近,她眸光清爽,不管看到哪一处都不带留连,细眉平整无痕,透着爽利。
有一种人的面相,一看就知其人性格,是决断如抽刀断水呢?还是柔腻如拖泥之尺素。
掌珠对上神清目朗的这眸光,匪夷所思地想到她家正厅上那只黄大虫,心中顿起知己之感。黄大虫虽然骇人,但掌珠内心深潜处,也有那样的一把子冲动,一把子激情。她的为人,本也就是要强那种!
要强,有时候和上进,奋发,可是不同意思。
微风轻拂中,掌珠心中翻腾起许多话,但是还压抑住自己,轻描淡写道:“啊,我来看看你。”
杨夫人笑了笑,直接就问:“可是为亲事上烦忧吗?”
掌珠虽诧异她竟然看出,但对方既已看出,又何必再瞒,当下点头,微有戚然:“竟然为难。”
“这有何难?要身份,就不要提喜欢。要喜欢,可就论不起身份了。”
这话实在中肯。
掌珠悲从中来,有了几点泪。取帕子拭去,犹有轻泣:“外省的姑娘本就没有身份,有身份的人,也要我们。”
杨夫人轻笑:“那你,是要身份呢?还是要喜欢?”
掌珠茫然。
要喜欢?
听说阮家表兄就要定亲,这话是老太太侧面地让人传给她,让掌珠早早死心。掌珠虽在家时也是谈吐上不怕人,但一进京就左一圈右一圈的会人,不是对阮梁明还有余慕,就是赌上了气,和阮梁明别苗头。
当然以掌珠个性,她不会悲风怜月的惹人忧。这点儿上,老太太从不担心掌珠会是郁结成病的人。
阮梁明的亲事,让掌珠内心绷紧的弦又断了好几根,余下的几根已不多,孤零零孤单单如冬天里不多的叶子,飘来摇去,随时会夭折在北风下面。
掌珠还敢谈喜欢吗?
她摇摇头,虽没明说,杨夫人也懂了。
杨夫人就道:“那你,就要身份吧。”
“有身份的人,像全是七大姑八大姨全占住,谁肯要我呢?”掌珠叹气。古人的亲戚之多,牵扯之广,姨表亲姑表亲堂亲再堂亲,非今人可以相比。
杨夫人耐心地为她出主意:“你的家世本不错,”掌珠摇头:“托着舅祖父疼爱,不然在京里站的地方也没有。”
“你容貌一等一,”
掌珠更伤心:“又有何用?处处是美人。”
杨夫人嫣然:“这倒是句实话,所以女人手中没钱,才是大难题。”
掌珠似有所悟,抬眸道:“这话怎讲?”
“你可喜欢呢,就得自己手中有钱,再或者会生银子。”
掌珠苦笑:“不过赖母亲有份薄嫁妆,祖母有倚仗,家里年年没有饥馁,还算温饱。”她怅然,到了这里,她满心的忧闷居然肯说。
“没进京以前,还有自得。如今在京里长了见识,还敢把自己那份儿小钱看得大吗?”掌珠苦笑。
杨夫人又嫣然:“这呢,又是一句实话。京中米贵,居大不易,这是早就有的说法。”她像一个姿势坐得累,换个姿势动动身子,重新双手叠于膝上,含笑道:“那你是打算弃喜欢,而求身份?”
“身份的日子好过吗?”掌珠犹豫不绝。
“不就是个男人,不就是个日子,不就是个家长里短,不就是个夫家婆媳外加妯娌。这有身份,和没身份的不同,就在于你找了喜欢的人呢?为他当牛作马,付钱挣银子的,他今年喜欢,明年还喜欢吗?这有身份的的呢,不管你心眼儿里爱不爱他,是个男人,光头净脸的不犯恶心就行,”
掌珠骇然,忽然想笑:“这这,还能过到一起?”
“可他的身份,却能让你生银子。”
掌珠默然,找个身份高的人,钱自然就来。先不说自己私房不必动用,就像母亲一样,怨恨祖母一辈子,可上有祖母在,母亲嫁妆才得保存。再就大家里地产多,四时有铺子上分息,年终有家庙上分供。
再有参与官司,参与纠纷的……掌珠是从余夫人那里无意得知。
真如杨夫人所说,处处有钱。
掌珠谢过杨夫人出去,走到外面大日头地上轿子,明晃晃的夏末日光闪得她眼睛花,她不禁头晕目眩,心里更跟着眩惑起来。
找哪种人呢?
……
“走了?”田中兴从内室中出来。
杨夫人微微地笑:“你小心点儿,我虽然不让丫头们无事进来,可若让人发现你在这里,要牵连到我。”
她正用手中帕子,擦拭着掌珠用过的那茶碗。是个玉杯,杯沿儿上淡青色帕子一个劲儿的擦拭,杨夫人笑道:“我爱洁,不是她来,才不把我心爱的杯子给她用,看看,我还得自己个儿弄干净。”
房中没有燥热,全阻在窗上竹帘外。有风吹来,颇为怡人。田中兴心情大好,又想到今夜就能出城,就坐下。
适才杨夫人两人促膝对坐,是搬好的椅子还在那里。田中兴要坐,就是掌珠所在的那边。低头见玉色素白的手,握着淡青色的帕子,又有玉杯品质细宛,杯内是点上两颗红枣的好茶,余温犹有还有半杯。
田中兴这不是色鬼的人,也色上来。
笑道:“横竖我要走了,最后唐突一回京中佳人吧。以后关外讨生活,再想见这样的茶水可不容易。我不嫌弃,我喝了吧。”
把大手按在杨夫人手上,觉得轻软香滑,嘿嘿笑着抚了一抚,杨夫人就松开手笑:“要喝就喝,没得又讨我便宜做什么。”
玉杯到了田中兴手里,他一饮而尽。目视杨夫人,有三分感动:“都说女人靠不住,没想到,你竟是个侠肝义胆,可交的人儿……。啊!”
他嘴角忽然沁出血丝,眼睛也突兀的放大,嗓子眼里格格,手中玉杯落下,离桌子不高,就没摔碎,也没很大的响动,他一手指出,眸子里又恐惧又憎恨又仇视……
可他已不能再说话。
最后的喘息功夫,听到杨夫人悠悠地道:“女人是靠得住的!你是大山时,我岂能不让你靠得住!若要我靠得住,你犯小事时,我也靠得住。我都打听清楚了,你与奸细二字挂钩。当奸细的人,总有三路两洞的,你怎么不去,却往我这里来?我日子正好,有田产有银子,谁肯为你去冒险?出城?哼!如今这城一只麻雀也难飞,你指着我运用我的关系送你出城,我的关系我自己不用,反而为你备的?你常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反正你活不久,还是别拖累我的好!”
对面的田中兴早已倒下,最后的思绪里只有两句话,要不是离你这里近,谁肯往你这里来?要不是太子党们手脚快,追得不敢再跑,谁肯往你这里来?
来了以后外面大搜查,一步路也不敢乱出去。
死人,难追查。
……。
“还有多少私房钱?”袁训在宝珠房里,正摆着当丈夫的架势审宝珠。如今他进宝珠房,腿一抬就到,毫不在意卫氏等人。
卫氏如今也陪笑,姑爷在帮姑娘起铺子,有话自然他们当面说。
宝珠在袁训对面憨笑,手中拿个针指当摆设,看了一眼笑上一下,再低下头慢慢扎上一针。笑容虽憨,嘴皮子却溜:“你问我?你的呢?”
“我的什么?”袁训反问。
宝珠冲他:“嘻嘻。”
袁训恍然大悟状:“我的钱是吗?”
他一脸的无辜,恨得宝珠把针对着他虚晃几下,作势要扎。
“我如今官职也没有,哪里来的钱?”袁训满面狡猾,再问宝珠:“把你的报个总数儿给我,我大概听听,心中有个数,也就是了。”
宝珠才不信他,见他赏红花就看出他手中有无,继续憨笑:“才烦你办一件事情,你就东扯西问的起疑心。不是说过,宝珠的私房是宝珠的。”
“那我的私房是我的。”
“你的私房么?”宝珠转转眼珠子,袁训大乐:“一看就有坏主意,快说快说,我在外面你是能捕到风还是能捉到影子,你能知道什么?”
宝珠抬眸看房顶,很是傲娇:“你不说,我当然不知道,但是你记得住不说吗?你记得住么!”袁训就笑:“我试试,”
“你敢!”宝珠白眼儿他:“你不养人吗?难道去养那王府的……。”
袁训拿个巴掌抬起,虚虚的扇来扇去。
宝珠掂起针,对着他的巴掌印子扎来扎去。
两个人全笑倒在榻上,各自撑住,袁训笑着叹气:“我这是找了个什么人!听说贤淑,听说乖巧……”宝珠谦虚地道:“有外人在时,会贤淑的。对着母亲,会乖巧的,对着你吗?用得多了只怕就少了……”
“你过年过节用上一回就行了,平时尾巴不翘着,也挺难过的吧?”袁训坏坏的问。
宝珠才要还他话,又明白过来,噘起嘴:“你才狐狸尾巴呢!”
说笑归说笑,宝珠又取出一叠子银票,交到袁训手上。袁训愣了愣:“这是什么?”难道今天真的交私房?
宝珠道:“说了,铺子是宝珠的私房,只烦劳你跑跑腿,别的不敢劳动你。这是五百五十两,请收下吧。只没有谢礼,要喝茶,就这里喝吧。”
她心里扑腾的不定,会收么,收么?
虽说彼此性子算是相投,但到底还是日子短,宝珠不敢不给袁训钱,而且不给,也像是摆明宝珠占他便宜。
昨天那房契拿出来看时,还没有付钱的给人看,像极了想他出钱。
宝珠想,投石问路也罢,老实本分也罢,这钱,还是要拿出来在他面前走一趟的吧?
备银票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挺老实,这一会儿给了他,宝珠心里通通的跳,你真的收么?
见袁训笑笑,没说什么收入怀中。宝珠小脸儿上难免有些幽怨,见袁训起来说走,宝珠不敢拦他,也不能问他。送到房外,眼巴巴地想这个人就不客气一下,昨天不是你说给钱的,宝珠和你不熟,才让了一让,你就收下,难道没有一句话出来?
那个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宝珠回房气苦,我的私房!这才试探就这般不客气,以后想他的钱,貌似难的。
宝珠姑娘,不是你自己把钱给他的吗?
袁训走出二门,一边坏笑一边忍笑。
宝珠脸上那神色,像是自己真的拿了什么宝珠。
小气鬼儿,说过不要你出,你装大方给,我就拿着,揣上几天再对你说,看你以后还敢试探我?
房契早送给精明的经济人去办,想到这里,袁训又要笑话宝珠。连还价儿也不会,人家要多少,你就出多少,好吧,关在宅门里又年纪小不懂行情,暂且体谅她一回吧。
见到大门在前面时,袁训收起笑容,换上满面庄重。
不是他想庄重,是公事上实在忧愁。
田中兴影子也不见,像是太子殿下手下人全无能不会办事。按时间算,田中兴并没有走出多远才对,可一间间民房搜索过,硬是见不到人。
殿下不高兴,下面的人能高兴?
袁训也就在宝珠这里还能开开心,出了宝珠的房门,满腹心事压得他心中沉坠,很是不快。
正不快的时候,另一件不快的事出来。
一个人。
一个风度不错,仪态不错,长得也不错的少年人,带着一个家人手捧礼物走进安家大门。
余伯南?
袁训眯起眼,脸色更黑。那眼光滋滋的可以喷火,谁让你来的?
余伯南也看到他,意外一下,随即面上一冷,再才摆出大大方方的笑容来,摇摇摆摆径直对着袁训走来。
看他的路线,就是笔直来见袁训。
“袁兄,小弟病中蒙安家祖母让人看视,我好了,特意买几色新鲜果子来看老人家。”余伯南的眸子里,分明是针锋相对。
语气也自得,我是安家的旧邻居,你能不让我见么,你能吗?
袁训冷哼一声,敷衍了事的拱拱手,一言不发正要走开。大门外,又蹿进一个人来。这个人一出来,袁训先皱眉,这人身上什么味儿?
汗酸臭味,什么都有。再看衣裳,破烂溜丢活似乞丐。
老王头才喝骂:“不长眼,往哪里蹿!”
就见来人嚷道:“王大爷,我可找到家了,祖母呢,快去告诉她,明珠也来了。”再一转眼角,下巴快掉下来:“公子?”
那不是自家心爱的公子余伯南?
老王头,余伯南的下巴,一起同时掉下来。
这个脏透了的人,是方明珠?
袁训看他们表情就跟着转心思,这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