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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闪耀着,繁华的街市在林宗钧眼里幻化成了渺小的虚无。
一夜苍老,融在黑夜里的面庞布满了皱纹。
眼眸混沌,嗓音沙哑。
“小初,爸爸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生活,下雨天记得带伞,不然淋湿了会感冒;你对草莓过敏,不要故意偷吃让爸爸担心;天冷的时候一定多穿衣服,不要生病……”
如果身边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他的女儿会很坚强。
但……还是不放心。
“你小时候,爸爸让你学了很多课程,虽然你不愿意,但很聪明,所以都学的很好。”
她的性子很活泼,又贪玩儿,所以林宗钧请的老师到家里来教她的时候,她都会撇着嘴撒娇,到最后才会很不甘心的放下玩具。
“其实做一个普通的白领也很好,如果你不喜欢商场的氛围,你弹钢琴很好听,还会跳芭蕾,也喜欢小朋友,以后可以当老师……做什么都好,总之,要过的开心一些。”
林宗钧的话,像是穿透了他们之间隔着的距离,敲打在林初的心脏上。
混沌的大脑渐渐清明,她感觉到了不对劲。
呼吸放慢,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的收紧,试探着问,“爸,你在哪里?”
不会的,一定不是她想的那样。
父亲是那样坚韧的人,下午还在笑着安慰她,糟糕的事情都会解决。
怎么会想要……
嗯,一定是她想多了,一定是。
林宗钧站在天台的栏杆外,强劲的风刮过,热泪还未流出就已经被风干。
他看着寂寥的不夜城,目光慢慢变得恍惚,像是在回忆这一生。
嗓音沙哑,“小初啊,爸爸对不起你,如果还有来世,我们还能做父女,爸爸会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替你看对人,让你一生都过的安稳幸福。”
林初的心彻底慌了。
眼泪争先恐后的滚出,她掀开被褥就下床,却因为身子虚弱整个人都摔在地板上。
膝盖擦破皮,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半摔半跑的出门。
哽咽的声音带着颤抖,“爸,你别丢下我,我不要一个人。”
电话那端的林宗钧往前走了一步。
眼前的一切都是昏暗渺小的,他在还没有回家的路人眼里,应该也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黑点。
没有知道他站在天台上,也没有人可以拉他一把。
“你还年轻,如果有机会遇到能陪你看日出日落的人,不要害怕,试着去接受新生活,一个人......确实很难熬。”
林初连鞋都没有穿,地面的石子划破皮肤,渗出滴滴鲜血
她跑的很快,身上还是睡觉的时候穿的睡衣,深夜的风很凉,吹着她的长发凌乱的飘飞。
她哭的几乎说不出话,蹲下身掩面不停的咳嗽。
像是没有听到父亲的话,语无伦次的说。
“爸,我会很努力,以后再也不偷懒了,好好听你的话,那些不实报道一定会被洗干净,我们欠的钱也可以慢慢还清,爸……爸……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你别走……”
到最后,几乎是在哀求。
“小初,我的宝贝,”林宗钧闭上了眼睛,“再见。”
世事无常,骄傲的死去,总比披着一身脏水活着要好。
林初已经接近崩溃,“不要不要!爸,我忘记告诉你了,我其实已经……”
嘟……嘟……嘟……
通话被切断,耳边只剩下一阵忙音,再然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林初整个人就像是被冰冻住,脸色苍白一片,还没有说完的话戛然而止,所有的动作都停滞。
周围一片寂静,静的可怕。
几秒钟后,她试探着叫了一声,“爸?”
回答她的,是让人绝望的安静。
被之前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从别墅里跑出来的管家看着蹲在地上的林初,不解的问,“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林初的大脑一片空白。
即使通话早已被切断,她依然把手机放在耳边,仿佛,只要她不说‘再见’,爸爸就舍不得走。
闭了闭眼,艰难的站起身后,对管家说,“把车钥匙拿给我。”
眼泪还在流,声音沙哑不堪。
管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林氏被逼到绝境的新闻他是了解的,以为是公司突然出了状况,所以小姐才会深夜惊醒。
“您先回房间换衣服,我到车库取车,送您过去……”
“快点去!”
林初打断管家的话。
她没有能力思考,双脚仿佛被焊住了一般,无法挪动一步。
管家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姐,也猜到是情况不对,不敢再问,连忙回屋拿了车钥匙。
————
凌晨的时间,马路上的车很少。
林初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颤抖,死死的盯着前方的路面,希望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牙齿磕在一起的声音,几乎能将她的耳膜震碎。
苍白的唇瓣艰难的扯起一抹笑,“爸,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你那么爱我,怎么可能会把我一个人丢下。”
“我一点也不羡慕别人,有你就够了,那些有爸也有妈的孩子,也不一定比我幸福。”
“周周认识很多人,虽然现在联系不到他,但可能过几天他就来找我了,到时候能帮很大的忙,资金的问题应该是能解决的。”
“爸,我知道你很累了,再坚持一段时间好不好?”
“我还想着明天早上做你最喜欢的早餐带到公司呢,害怕睡过头,定了好几个闹钟。”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工作?不是说好过了十二点就先休息几个小时的吗?不守约还被我抓到,哼,那明天我也跟你学。”
“爸,我知道错了,你再骂我一顿吧,应该早点听你的,也就不会有这些事了,我开始后悔……”
“……”
林初带着蓝牙耳机,重复着播着一个无人接听的号码。
她不停在说话,没有任何逻辑可言,似乎是没办法忍受一秒钟的安静。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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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大楼外的街道,急速的刹车声极其刺耳。
车灯打出来的光,照亮了暗黑的路面。
地面上安静的睡着一个人,那人被笼罩在光圈里,每一根短发之间都有光线穿过,他周围的鲜血流了一地。
西装革履,有很多白头发,应该是一个事业型的中年男人。
他手腕上带着一块老旧的手表,玻璃碎成片,指针也停止了转动。
就那么静静的躺着。
林初面如死灰,一动不动的看着那熟悉却又陌生的男人,她也像是静止了一般,一动不动,就连呼吸,都格外缓慢。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推开车门。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烧得通红的针板上。
三十米的距离,她用了二十分钟。
从二十八层高楼摔下来的人,早已血肉模糊。
‘扑通!’
林初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慢慢伸出去的手颤抖不已,她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办法让那剧烈的抖动停下来。
到最后,她是半覆在父亲的身上。
那是拥抱。
她最爱的两个人,在同一天离开。
林爸爸从她的生命消失,陆淮安在她心底湮灭。
“爸,为什么不等等我呢?是不是我太慢了……”
“留下我一个人,要怎么办?”
“我后悔了,飞蛾扑火的下场不会好,对不起,我的固执毁坏了您一声的名誉。”
“爸,我也不想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了,你带我走好不好?”
“爸,您要当外公了……”
“……”
车灯熄灭,睡在鲜血里的父女两人,彻底被黑暗包围。
……
天微微亮。
第一批路人经过的时候,发现了躺在地上的人。
满地的鲜血已经凝固,分不清是谁的。
“天哪!有人跳楼了,快报警!”
“这好像是林家千金,还有呼吸,帮忙叫个救护车!”
“既然是林小姐,那她抱着的那个摔的血肉模糊的,难道是她的父亲林宗钧?”
“搞不好还真是,林宗钧昧着良心赚钱,害得那么多孩子躺在病床上,我听说法院已经在立案调查了,下半辈子肯定只能在监狱里度过,他应该是承受不了这样大变故,才选择跳楼的。”
“豪门婚姻真是可悲,公司水深火热,能只手遮天的女婿却袖手旁观,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虽然不干涉才是正义的行为,但……还是让人咂舌。”
“哎,谁说不是呢,也是可怜这林小姐,年纪轻轻还没有毕业就遇上这样的事,毕竟她跟陆氏总裁是夫妻,大难来临却被撇的干干净净。”
“那丫头脸上手上都是血,身上穿着的好像还是睡衣,大概是不知情,不管怎样,林宗钧已经死了,还是希望她能平安吧。”
“……”
————
天亮了。
一圈一圈的看客围在周围,指指点点,议论声此起彼伏。
昏迷的林初依然死死的抱着已经僵硬冰冷的林宗钧,接到报警赶到现场的警察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她拉开,交给医生。
停在角落的一辆车里坐着的,是陆正茂。
他看着不远处被围的水泄不通的死亡现场,沉静的黑眸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收回视线,淡漠的吩咐司机,“跟上救护车。”
司机恭敬的应着,“是。”
……
医院。
“陆太太……”
察觉到头顶那道犀利的目光,医生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连忙改口,“林小姐身上的血不是她的,她这段时间应该是没日没夜工作了,再加上伤心过度,所以才会昏迷,没有大碍。”
陆正茂淡淡的点头,“嗯。”
“还有……”医生抿了抿唇,硬着头皮往下说,“林小姐怀了身孕,她现在的情况不太好,有流产的迹象。”
怀孕……
陆正茂的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件事情我不希望还有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陆淮安,如果某一天传到了他的耳朵……”
这是威胁。
医生擦着额头的冷汗,毕恭毕敬的保证,“您放心,我一定烂在肚子里。”
陆正茂冷漠的眼神看向病床的方向,眯着眼稍作思索过。
还在昏迷,神不知鬼不觉的打掉孩子,不会有人知道。
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他的威胁现在有效,很难保证永远有效。
如果被淮安知道,到时候会有些麻烦……
他有了决定,吩咐道,“安排一辆车,把她送到陆家别墅。”
医生点头,“好的,我现在就去安排。”
————
嗡……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一遍一遍的响,把困在梦魇里的林初拉了出来。
她睁开眼睛,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一般,混沌模糊的视线慢慢清晰。
很陌生,但又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震动的手机被握在她手里,角落缝隙还有凝固的血渍。
来电号码没有备注,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距离那晚已经是三天后了。
“陆太太,您好,您父亲的尸体警局已经代为保管三天了,您看您什么时候过来一趟?”
打电话的人,这样跟她说。
所以,都不是梦。
最爱她的林爸爸也没有带她走。
……
衣柜里有女人的衣物,林初拿了一件黑色裙子,她瘦了很多,裙子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
走出卧室才发现,这里是陆家别墅。
毫无意外,林初被佣人拦住了,陆正茂不在家,佣人不可能放林初离开。
林初好像明白,她昏迷的时候被带回陆家的原因。
当那个男人解决完守在门口的保镖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笑着问,“陆淮安,你满意了吗?”
林初忽然想起婚礼的那天,她挽着父亲的手,穿着洁白的婚纱,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场景。
那段并不长的路,她一直在心里重复着同一句话:淮安哥哥,从现在开始,我就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你了,不问返程。
人生没有回头路可走。
所以,时光也不能倒流。
陆淮安凝着女孩苍白的小脸,沙哑的嗓音底层隐着不易让人察觉到的颤抖,“小初……”
在触碰到女孩荒芜的双眸的那一刻,他抬到空中的手僵住。
林初站在两级台阶上,即使她的光着脚,也能平时男人的视线。
她依然是笑着的,声音却破碎成片。
“不是觉得我撒谎的样子很恶心么?还叫我做什么?我爸没有其他的儿女,只有我一个人,我要去接他回家,陆总如果没有话说,那能不能给我行个方便?爸爸已经在警局待了三天了,再等不到我,会失望的。”
虽然父亲没有带她走她很生气,但……气过了,就不再生气了。
警局是什么地方,又冷,又没有人情味,她不能让父亲继续待在那里。
陆淮安不是没有话说,而是所有的语言都哽在喉头,就像是有人攥着他的脖子,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心脏疼的厉害,仿佛是针扎一般。
他僵在半空中的那只手,机械的收回,走到玄关拿了一双拖鞋,然后半蹲在楼梯口。
“先穿鞋,我陪你一起去。”
林初脸上的笑越发的明显,但眉眼间的苍白没有因为这笑意有一丝的衰减,“这里有没有媒体记者,你做戏给谁看呢?”
父亲的尸骨经举报保管了三天,都没有人去认领。
而消失了这么久的他,却来关心她有没有穿鞋?
可笑至极。
“陆总要忙的事情很多,维护形象这么简单的事情打个电话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做这些,而且,”她停顿了片刻,“我嫌你身上的香水味恶心。”
林初越过半蹲在地面的陆淮安的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站起身,扣住她的手腕。
“你不喜欢,我就回小楼换一件,两分钟,很快。”
林初甩开男人的手,然后干净利落的扇了他一巴掌。
“啪!”
清脆,在客厅里激起了回音。
那不达眼底的笑彻底淡去,明艳张扬的五官清淡的没有一丝温度,“要么也毫不留情的弄死我,要么就让开。”
也……
陆淮安偏到一侧的脸只僵了几秒钟,随后没有半分波澜的转回到正面。
嗓音低哑,“外面在下雨,你这样出去会生病。”
林初连余光都没有给他一眼。
她的手腕被扣在男人手里,连半步都走不了。
“我病了这么多年,终于清醒了,怎么可能因为几滴雨又继续病呢?陆淮安,在你死之前,我不会让自己挂掉的。”
恨。
至死方休。
————
林宗钧的葬礼,只有三个人参加。
他的女儿林初,公司破产身负巨债的纪晚夏,还有她们的朋友许秋白。
撑着伞站在五十米远处的陆淮安不算数,所以,只有三个人。
昔日名望极高、无数人攀附的林宗钧,离开人世的时候,寂静又凄凉。
林初一身黑色衣服,胸前绢着一朵白色的花,她站在墓碑前,目光没有一刻从那张照片上离开。
她撑了伞,因为不想让父亲担心,也因为她现在……不是一个人。
许秋白和纪晚夏站在林初身边,安静的陪伴。
他见过真正难过的人,眼里有望不到边的海洋,却没有一滴眼泪。
就像林初现在这样。
她看着林宗钧的骨灰被埋在冰冷的泥土里,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过激的情绪波动,甚至连眼眶都没有泛红。
有些人,能在一夜苍老。
从此,那颗心寸草不生。
……
林初转过身,瘦到只剩下骨头的后背被雨水打湿,她能感觉到风吹过的凉意。
为了防止感冒,为了让父亲安心,她不能继续再站在这里。
“秋白你送晚晚去医院吧,我还有事,就不跟你一起了。”
许秋白不知道她口中的事指的是什么,但看过新闻的他,大致了解了些,他害怕的是她想不开,“我妈已经做好了饭,过去吃一点。”
旁边的纪晚夏去握林初的手,一片冰凉。
这是五月份的天气,即使在下雨,气温也没有低到这个程度。
她抿了抿唇,附和道,“是啊小初,你早上就没有吃多少,什么事都没有你的身体重要,爷爷的病情稳住了,我下午有时间,你要去哪里我都陪你。”
林初笑了笑,给予朋友安抚,“别担心,我不会做傻事的,只是有些事情需要解决,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人完全可以。”
虽然是第一次谈判,但她有百分之九十的胜算。
所以,没有关系。
纪晚夏的视线掠过远处的男人,然后回到林初身上。
即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某些层面上依然是外人,就像心里寸草不生的林初和狼心狗肺的陆淮安之间,她们没有立场介入和干涉。
纪晚夏张开手臂去抱了抱林初,对她说,“小初,我和秋白都还在,你不是一个人。”
许秋白紧握的手依然在收紧,但却能展露出温暖的笑意,“无论什么时候,都随叫随到。”
林初拍了拍纪晚夏的淋湿的肩头,催促着,“知道了,真是啰嗦,你们快走吧,待会儿雨下大就不好打车了。”
……
纪晚夏和许秋白离开墓园之后,林初才慢慢迈开脚步。
她知道陆淮安不会让她从他面前走过,就像昨天在陆家别墅那样,就像在警局那样……
所以,也就不再做无用功。
“家被封了,而且我身无分文,既然陆总已经慷慨解囊帮我安葬父亲了,能不能再借我一张床睡一会儿呢?”
她明明虚弱的风再大一点就能摔倒的程度,却坚强又固执的推开了陆淮安的手。
陆淮安没有再碰她。
只是将她手里那把摇摇欲坠的伞扔进垃圾桶,他所撑的那把黑伞很大,足以容下两个人,但大半都撑在她头顶。
“家还在,回去吃完饭再睡。”
林初只是冷笑了一声,并没有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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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别墅。
林初在卧室抽屉里找到了安眠药,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晚上总是失眠,但也没有吃几颗,药瓶几乎还是满的。
茶杯不算大,她随便倒了几颗进去,搅拌溶解之后,放到桌边。
然后,躺在床上。
那杯茶是陆淮安让佣人送进来的,所以他从浴室里出来后,没有任何怀疑就喝了。
躺在床上的人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背对着他,很安静。
陆淮安眼底的红血丝证明了他多久没有休息,轻手轻脚的掀开被褥,将睡在边角位置的女孩揽进怀抱。
“小初,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