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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夜幕悄然而降。使得狭小僻陋的首阳县,格外的没有生气,四处黑沉沉地,偶有几声猫嚎犬吠的声音,尖利地刺进寒气凝固的夜空。
到得子时,连狗叫声也没有了,一片死寂,天地间只有一片片朦胧清冷的森冷雾气,似拉不开,扯不碎。
城北寝舍前,却有黑压压地一片身影,整齐沉默地伫立在屋前空地上。一根火把也无。人群中,隐约有寒光点点,是那刀戈斧矛,反射着森冷的月光。
人群前,又有四五个身影站立,低声交谈。
面前一个声音低低道:“……用百名精锐去围攻潘贼的住处,实是有些牛刀杀鸡。但为防万一,还是不要托大。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贼子逃脱,既然动手,那就一定要他的命。”
“本城主祝高司马此去马到成功,一举诛杀潘逆,待功成之后,将士皆有厚赏,庆功宴并与诸君共醉!”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沉声道:“城主大人放心,今夜万无一失,高某必定要达成目标,不负众位所托。”
他转过身,面向一众兵卒,低声喝令道:“都再检查一遍人数、武器。不得大意!”
众人慨然应诺。高岳让李虎跟在身边,让何成、骨思朵、李豹、冯亮等人跟随韩雍行动。
高岳又看向韩雍,意味深长道:“兵营弹压诸事,便一应拜托于韩司马了。所有企图反抗或逃跑的,一律斩杀,不可使走脱一人。”
“从这里到潘武都住处,约莫有一刻钟,你自己算计时间,到得兵营后,便点起火把,大声鼓噪,声势越大越好,然后,按照我说的做!”
一一吩咐完毕,高岳抬首望望夜空,天上星光黯淡,阴沉无光。他深吸一口气,站直身子,虎目中满是果决,沉声断喝道:“众儿郎,随我出发!”
一众人等,迅速散去。只剩郅平一人地站着,定定望着众人离去的方向,一抹狡黠阴险的冷笑,划过嘴角。
经过了好几月的连续加强性的操演训练,高岳韩雍麾下的四百士卒,已基本上具备了军人的特征,服从号令,遵守军纪,临敌不怯,士气旺盛。
高岳认真筛选其中尤为精锐干练之辈,其中有老卒,也有数十名新兵,包括了白岭村中的青壮,共得一百人,今夜前往潘武都府宅。
城南老街一侧,一座二进式的院落,被黑沉沉的夜幕阴影所笼罩。朱红大门的匾额之上,“潘府”二字掩没在夜色中,似怪兽血盆大口般的门外,两只永远沉默的石狮蹲着身子,好似警惕的打量着一切不速之客。
这里本来是首阳县城里,早年的一家小富户的祖宅。后来富户常居长安,这宅子便留了些家中老仆打理照料。待郅平占据首阳,一直住在县衙内的原县令的居所,这富户的宅子,便被潘武都看中,直接搬了进去。
此时,二进式的院落里,有四点忽明忽亮的光点在夜雾中四处移动。这是潘武都亲兵在值夜巡查,前院两个,后院两个。
后院才是潘武都的居室,还有一应仆从下人的偏房。前院是二十名亲兵的住处。这二十名亲兵久随潘武都,对他忠心耿耿。
亲兵都是健壮彪悍的老兵,为首的便是其心腹莫胡卢,这些亲兵和潘武基本上寸步不离,连住处也必定要护卫在主子身边。
高岳领一百士卒,夜中衔枚疾行,一刻钟不到,便来到潘府对面的窄巷内。
高岳警觉地四下扫视,街面之上空无一人。他向身后李虎轻轻点头,李虎便连打手势,一百人分为两队,其中三十人猫腰疾奔,便往左右院墙外奔去,包围埋伏下来。
高岳身披铁甲,头戴兜鍪,手持长枪。李虎同样全副武装,身带弓矢,手握钢刀。二人目光如鹰般锐利,弓身猫腰,轻声疾步往,身后数十名兵卒皆是手持利刃,紧跟步伐。
“苦呀。苦呀。”
几声凄哑鸣叫募得划过夜空,几只乌鸦扑啦啦的飞来,在潘府院落之上来回盘旋,飞得高高地又复落下,稀拉拉的站在院墙上,噪个不休。
高岳猫腰疾奔的身影猛地定住,虎目圆睁,恨恨地瞪着那低空盘旋的厌物,一下子握紧手中枪杆。
李虎身子微动,下意识地想去卸弓,高岳一把拉住了他,领着身后兵卒,再疾奔数步,来到大门外,俯下身子,把耳朵死死贴在大门上,闭目细听。
“怪了。老鲁,怎的一下飞来这些鸦雀,呱呱呱的,烦死人。回头把弟兄们都吵醒,正好都别睡,起来陪咱们值夜。”接着几声低笑。
一个呕哑的嗓子低声道:“吵醒了兄弟们好说,把主公吵醒了,发起怒来老子看你怎么交代。”
“咦?鸟又不是老子养的,关老子什么事?……老鲁,咱们还是去找根长杆子来,轰走这些聒噪的东西,也就完事。”
又有几声低低的笑骂声,接着脚步声便懒洋洋的走了开去。这些鸦雀的异常举动,并没有引起里面人的警觉。
只不过片刻,所有人都已布置到位,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三十名兵卒来到院墙外,贴着墙根潜伏下来,把整座院落牢牢围住。
高岳屏住呼吸,面色阴冷,紧紧盯着大门;李虎将眼睛警觉地四处扫视,不时地望向城北天空。所有人都在凝神闭气地等待什么。
不多时,城北方向忽然有火光跃起,片刻功夫便已成燎然之势。远远望去,茫茫夜空下火光摇曳不定,闪闪烁烁,夹杂着喧哗呼喊的嘈杂之声。
高岳、李虎二人对望一眼,向着身后打了个手势,均都攥紧了兵刃,像那浑身充满的力量的猛兽,跃跃欲试。
后院卧房中。被褥下,潘武都裸着身体,躺在床上。身边的侍妾桃枝同样裸着身子,早已沉沉睡去,发出了断断续续的轻鼾声。他却烦躁的翻了个身,只是睡不着。
目前已和郅平势成水火,再无和解的可能,自己也不屑再和这种厌物共事。潘武都默默想着心事。
什么先大将军。张方当年,不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士兵吗。拥兵自重,哼哼,他做得,我为什么做不得。再不济,啸聚山林,逍遥自在,也好过在这鸟地方缩着千百倍。
先看看这次他们具体怎么决定吧。这次若是郅平决定领兵去长安勤王,自己立马拥兵自立,再多多招兵买马,自主自立,观望风色再说。
还有,等他们出城后,出其不意,衔尾急追,定将郅平生俘来,老子定要让他生不如死;还有那高岳几个汉狗,也要一并捕来,折磨致死,好好出一口恶气。
若是他又变了卦,不愿领兵出城勤王,只想投降的话,那说不得,就在这三五日,干脆直接在城里起兵做了他!
打定了主意,心里却仍然还是堵得很。今晚莫名其妙的心神不宁,让人烦躁。他干脆起身,披衣靠在床上,两眼瞪着屋顶发呆。
他是个河西鲜卑族人。十六岁时,与人发生争执,继而大打出手,结果失手将族人打死。从此亡命天涯,再然后进了西晋朝廷的军队,亲身参与经历了风云激荡的永嘉之祸。
他本在朝廷军队中,屡立功劳,从一个最底层的大头兵,慢慢往上做到了队主。正当他满怀希望,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之时,洛阳城破,晋怀帝被俘,家国沦丧。
潘武都一下子失去了依托。历经艰苦后,因他是老兵,便投进了彼时还镇守长安的司马模的部队中,不过降了一级充任队副。队副就队副吧,中原板荡,司马模占据西北,搞不好都要称帝,那么自己怎么也能水涨船高吧。
可没过两年,司马模竟然兵败被俘,也逃不脱败死的命运,他也又一次成了丧家之犬。好容易逃到首阳县里,枯燥无聊的混着日子。
希望就像一只只明亮的泡沫,在眼前接连破灭。他已年近四十了,厮杀苦斗、辗转流离了半辈子,到得现在,除了浑身的伤疤,此外一无所有;一共两个儿子都先后战死沙场,如今连个一儿半女的子嗣也没有。
一念及此,潘武都一下子又觉得心灰意冷,萧索无趣。
他两眼直勾勾地,正自想的发愣,屋外隐隐地传来阵阵喧哗声。
潘武都披了宽袍下床,走到窗边伸出头观望,耳中听闻,似乎是北边传来各种喊叫声,仔细听又听不清楚,有火红光亮映得那边的黑沉夜空,忽明忽暗,诡异莫名。
莫不是走了水?看这阵势,火头倒也不小。潘武都想了想,走到卧房的门前,懒懒地向外唤道:“车鹿回,车鹿回。”
“主公,还未睡吗,何事吩咐?”车鹿回就在外间值夜,闻声来到卧房门外,隔着门恭声应道。
“派几个人,出去看看,城北那边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走了大水,别烧到了兵营,烧死那些汉狗最好,可小心咱们那边的老弟兄们。”
“是。”一阵脚步急匆匆地去了。
不多时,那两个前院赶鸟的值夜亲卫,被车鹿回吩咐出去看看情况。两人提着灯笼,便走到府院大门前,那叫老鲁的,伸手拨开粗木门闩,吱呀声响,大门朝内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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